决定了。
我拿出一个发圈,将所有长发束进了高马尾,笔直柔顺的黑发从花瓣样的多层白色发圈内里垂下来,丝丝缕缕地落在肩膀处,略有弧度的发尾长到了腰部。
我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会选择束起马尾。
哪天有体育课要到室外运动,趁着上课前换运动服的时间,我也会提前把马尾束好。
“律,中午可以一起吃便当吗?我有事拜托你。”
下课铃一响,我便拿起了放置在桌洞里的便当,摆了摆手拒绝了今天其他一起吃便当的邀请,来到了一年级三班,在教室门口冲我的青梅竹马挥了挥手。
只见他同样礼貌地拒绝了几个同学,提着便当盒出来了。
“可以。不过你不是觉得到其他年级太引人注目了吗,今天还气喘吁吁的,没问题吗?”他接过我的便当盒一起拿在手里,“叫上哥哥一起吧。”
影山茂夫,如之前所说是我的另一个青梅竹马,通称“龙套”,发型是锅盖头,平时很不起眼,不过一旦向旁边撩开他厚重的锅盖刘海,就给人一种果然和影山律是兄弟的相似。
“那个,翡翠,怎么了?”面前的黑发少年眨了两三下眼,我退开一步,放下了刚刚撩起他刘海的手。他用一种呆呆的,又茫然失措极了的眼神跟随着我后退的动作。
他最近不仅要在放学后去灵类事务所兼职打工,甚至多加入了一个体育社团,我记得是叫“□□改造部”。
有时,我会看到他满头大汗地跟在一声一声“肉改!肉改!肉改!”的社团队伍后,跑得都摇摇晃晃了,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和汗水融为了一体。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一起吃便当了。茂夫,你是不是该去理发店了?”我摇了摇头,又在他的“这几天是准备剪一下了,很长了吗”中,点了点头,“挡到眼睛了。我之前没怎么注意到,其实茂夫把脸多露出来一点更好。”
凑近一看,他的脸颊和我一样因为运动泛起了一些红晕?只是从教室走到这里的运动量而已?他都下定决心加入了□□改造部,体能还是没能得到改善吗?
“翡翠,你靠太近了,哥哥会动摇得不得了的。”影山律把便当放到长椅上,两只手一左一右分开了我和影山茂夫的距离,使劲晃了晃他的肩膀,“哥哥、哥哥,你没事吧?”
我果断道歉,“有吗?”
而影山茂夫懵然重复着,“是、是吗?”
在初中学校的天台上,遥远的天空蓝得一望无际、见不到边,四周没有建筑物遮挡,强风从用于防护的铁丝网围栏中吹过,夏末特有的燥热和蝉鸣一拥而入。
手覆在便当盒上打开盖子之后,可以看到荤素搭配的菜色整整齐齐,香肠粒被切成了富有童趣的章鱼形状。
我挑起了一口米饭送入口中,刚含住筷子尖,就听到影山茂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律……谢谢。”
天台上两张公共长椅并列而立,影山兄弟自然坐的是同一张长椅,我作为女生则独占了剩下的一张长椅。影山律坐在我和影山茂夫的中间,是三个人当中年龄最小的,拥有远超同龄人的冷静优秀可靠的品质。
一开始,出于他是和我一起玩的影山茂夫的弟弟,我才通过影山茂夫认识了他。直到影山茂夫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去兼职,变成了我和影山律更多地形影不离。
三个人的青梅竹马,我们是这样密不可分的关系。
“不,是翡翠一直不擅长把握距离吧。”影山律问我,“你说的是什么事要拜托我?”
我咀嚼完了口中的最后一粒米饭,咽下,“啊,那个啊,我中午想借学生会的复印机用一下,很快就好了,可以吗?”
“作为报答,我下次会给你带便当的。”我用空置的左手碰向握着筷子的右手,朝他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头和高马尾中的长发微微偏到一边。
影山律没有拒绝,“不需要给我带便当,吃完之后,我带你去吧。”
“翡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影山茂夫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弟弟,一下看了看我,也问了我。
“嗯……嗯……嗯…………下次再拜托茂夫吧!”我想了半天都没想到有什么事需要影山茂夫的。毕竟我只是想复印作业本而已,并不是值得小题大做的事,拜托老师、放学后再去用便利店的自助复印机都是一种方法。
只不过时间会晚一点,没法赶在中午前复印完罢了。
天台上的风吹来舒服极了。
我因为觉得阳光太过刺眼,而眯起了眼,迎面而来的气流肆意乱舞,将我身后的马尾辫被吹成了一个弧线,来来回回地,露出来少见白皙柔软的后颈。
一只手抓在铁丝网上,一只脚踩到台阶,站在天台围栏前的我回过身,偏移了身体的重心。顺其自然地看到了吃完便当后,继续在长椅上小憩一会儿的影山兄弟。
影山茂夫双手后撑在长椅上,仰望着天上慢悠悠飘来一朵云,漫无边际。影山律撑着下巴压在大腿上,在发呆时也不松懈的双眉,不知是在思考什么。
短暂的惬意,慢慢流逝的时光,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无聊。
顺利地,在午休结束之前,我被青梅竹马之一带到学生会复印了自己的作业本,他向我递来仍带有余温和油墨味的纸页——
是今天要写的科目,今天老师布置下来的页码,空白的习题。
我本来准备在中午把它交给乙骨忧太,仔细一想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哪吃午饭啊,教室里没有找到人,在同学们的面前直接给他也不太好的样子。
下午,上完两节课就来到了放学,后面的时间原本是留给社团活动的,乙骨忧太一定是一如既往地直接回家吧,没有朋友,没有明显的兴趣爱好,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如果有社团也是回家部的一员。
多亏了我一样是回家部的一员。
我带包跟上了前方离开教室的乙骨忧太,穿过从其他教室涌出的学生,一路走在走廊过道上十分艰难。这个时候,乙骨忧太把头低得更低了,以至于我好几次都以为失去了他的踪迹。
直到出了学校大门,相同制服的学生和不相关的交谈渐渐少了。他埋着头走在街道上,依然有种与之格格不入的相悖气场,一步一个脚印地把步子迈完了。
他一步,我一步。他一步,我一步。他走到一半莫名开始紧张了起来,背对我的肩膀上背着黑色双肩书包,脚步逐步加快,后来干脆变成了奔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跑了起来,我也跟在他的身后飞奔而去,一手揽住制服包。
我想我可能还是应该“乙骨同学,等一等”,准备开口。
中途,乙骨忧太一手抓在胸口的书包带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头望了一眼。见到是我,他的脸上也没有出现准备停下的意思,扭头继续往前跑。
“乙骨同学,我有事找你!”我忍不住喊了一声。
他还是没停,一边跑一边嘴里的还是“对不起”。
我咬了咬嘴唇,不得不追了上去。当然,这个“不得不”是我给自己加的。
乙骨忧太没有丝毫肌肉的身材一看就没有经过锻炼,连完成体育课前的跑圈都有困难。我的运动神经还算可以,他只是暂时和我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跑的是往地铁站的方向。
我家离学校比较近,不到一个站点的距离,平时上下学用走路的就可以了。所以我单纯是跟着他在跑而已,不知道他是具体要坐哪条线哪个站,家在哪里。
难道要这么算了吗?
我一时太想追上他了,没有注意到脚下出现的小石子,被绊住了脚。
等我反应过来用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已经晚了,没有保护的膝盖蹭破了皮,纯白的小腿袜被弄脏了一块,所幸没什么事。
我本想重新站起来今天算了先回家吧——
听到后方传来意料之外的异响,乙骨忧太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站到离我一步开外的地方。都是垂着头的状态,我就是能看出他现在是犯了错之后愧责的低头认错。
“如果不是为了追我,云母同学就不会摔倒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伸手搀扶云母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立刻把云母同学送到医院,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被允许做什么,不知道能怎么办。
像这样,说了很多很多类似的话。
我四处张望,找了个花坛边缘的位置坐下,乙骨忧太这次倒是听话地低头跟来了,站在了一旁。我用包里的手帕纸擦了擦膝盖,又擦了一遍手,看到他还是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害怕再靠近一点就会被我排斥,所以必须保持这样的距离感。
他不想坐下,我就没强迫他一定要坐到我的旁边来,而是保持了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的方式。更准确地说,乙骨忧太的后背缩成了一团,垂下眼睛,尖尖细细的下巴碰到了衬衫的胸口位置。
“我没摔到,甚至都没出血呢。乙骨同学,你是要回家了吗?”我是真的没怎么摔到,只疼了一下下才这么说的。到了现在,我反而不着急不生气了。
“今天,要先去一趟书店。”他张了张嘴,不变的是一不注意就会没听见错过的,弱声弱气的音量。
要去书店啊……
我的手情不自禁地落到自己制服包的拉链上,里面装着多了一份的,用学生会复印机复印出来的作业,还没找到给出去,把它送给乙骨忧太的机会。
想了很多。
“我正好想去书店,我能和乙骨同学一起吗?”我捏了捏挂在拉链上的猫咪玩偶挂件,说。
乙骨忧太陡然发出“诶?”的一声,毫无光彩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忘掉了脑子里想到的所有事,不理解我为什么会提出和他一起去,我到底有什么样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