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肯定,乙骨忧太忘了我问他要小狗创可贴的事。
因为我等了等,课间、午休、放学、早上,都没有等到他再给我一张小狗创可贴。
虽然是小事,我膝盖上的伤口本来就是不值一提的程度,没有流血,就是一点破皮而已。影山飞雄来找我练球的时候,给我带了一张从保健室要来的普通创可贴。
只见他不自在地将左手放在颈后,惯用手递来了手机和夹在其中的创可贴,“姐姐说如果有需要联系的同学,可以用这个软件,应该怎么用?”
“原来影山同学你有姐姐啊……添加好了。”
我成功看到手机里多出了一个初始头像的Line好友,将它备注成“影山飞雄”。
“嗯。”少年略略回应着,声音低了一个分贝,因手微垂的目光重新转到我的面上,蓝宝石般的双眸带有对排球的过分执着,看上去熠熠生辉。
“我会很快学会的。”笃定地,自信地,固执地,努力地,生硬地。
至于和我青梅竹马的影山兄弟,听说我受了伤,便不失强硬地要求我在伤好前不能运动。他们轮流负责送我回家,帮我拿了好几天的制服包。
我一如往常地度过了几天。
这几天,乙骨忧太的作业本都交上来了,一到放学,不是低头抱起书包光速跑出教室,就是慢慢吞吞地等我离开了教室,才整理起了课本。他脸上的伤口不见愈合,以及数学老师带来了他提交志愿的消息。
我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和乙骨忧太说话的机会。他的存在感更弱了。
现在,乙骨忧太又开始玩他的白色橡皮擦了。我想不通为什么可以玩那么久,他甚至不会像我一样,用直尺把橡皮擦切成小块,而是始终在擦橡皮擦屑。
他一直在擦橡皮擦屑,越擦越多,逐渐在桌上一角堆积成了一座小山。他的双手来回轻擦,手中的橡皮擦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块拿不起来的大小。
好,他终于用完了橡皮擦!!
然后,他对橡皮擦屑发起了呆。
乙骨忧太对橡皮擦发着呆,翻开手,对打开的五指间隙浅浅注视着。宽大的手骨,细到能够看出关节凸起的指骨,优越的手指间距,肤色有些病白的手心放了一块小小的橡皮擦。
他看了一会,就放下了橡皮擦,眼睛一丝一毫都不抬起,就不会看向右前方座位的方向了。
时值九月,夏天冗长的余温差不多要降下来了,教室空阔明亮,头顶上风扇旋转的声音稀稀拉拉。我在课桌上趴下,逐渐西斜的阳光照在我身上的白色水手服上,脸微微压在臂弯间,回身在座位上望着他。
宽大的衬衫在他蜷缩的上身形成了堆叠,袖口长出了一段。长到眼睛的黑发下,没什么肉的脸颊上显现出五颜六色的淤青,肤色很白,他的眼睛和五官都有一点下垂的趋势。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他从不缺课但也从不听课,他从不在课上睡觉或者迟到,但,眼下的黑眼圈是一点没少。
接着,乙骨忧太继续玩起了橡皮擦屑,搓成一个长条,又揉成一个团子。不过橡皮擦和橡皮泥的性质终究不同,无法做成随心所欲的形状,没多久散回了七零八落。
“你这样很恶心知不知道?一直在那擦脏死了!橡皮擦屑会掉过来的!”坐在乙骨忧太前面的座位,离他十万八千里的男生,一脸扭曲地转了过去。
“对不起。”乙骨忧太沉默了下去。
“真是的,为什么是我必须要忍受坐在这里……我和你不一样,我可是要认真听课的,整天摆出一副让人火大的模样是怎么样!你要怎么赔偿我啊!”前座男生拍在自己的桌子上,一下一下发出了很大的噪音。
“对不起。”乙骨忧太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前座男生是借题发挥,不是橡皮擦屑,也会是作业本或者别的什么,“只是道歉吗?原来道歉就可以了吗?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吗?如果那么喜欢橡皮擦屑,就给我去捡啊——”
他一把挥到乙骨忧太的桌上,细细的橡皮擦屑被他的手打飞出去一部分,形成了一道弧线。
随之响起的,还有教室里“好脏啊”“我们离乙骨远一点吧,谁知道他的身上有多脏”“是不是有点做过头了”“不要多管闲事了,看着就好了”的窃窃私语。
细细的橡皮擦屑落到地板上。
乙骨忧太僵在原地,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尽数褪去了血色,扭头从保洁柜里拿出扫把,慢慢对地板进行了一番清扫,还在对前座男生说“对不起”。
“一直都在玩橡皮擦屑,对不起。模样让人觉得很火大,对不起。打扰到人认真听课了,对不起。给值日生带来工作量了,对不起。”
上课铃声此时响起了,前座男生还想说什么又觉得没意思地,撇撇嘴。
课上,任课老师点名批评了下乙骨忧太一塌糊涂的作业。
课下,嬉笑打闹的同学们无暇顾及一个教室角落的同学。
中午,乙骨忧太会来到厕所的隔间里一个人偷偷吃午饭。
其实对我来说,我不是每天都会带便当来学校,而是有时会去学校小卖部买菠萝包和牛奶当作午饭,可以省下零花钱。我想用来买漫画、饰品、零食等。
当我带上买好的东西,走在返回教学楼之间的路上,微弱警惕的猫叫引起了我的注意。
仔细一听,原来是来自教学楼背阴一面的绿化树林。我循着猫叫声接近,在渐渐少了茂盛的遮挡,走进之后,我看到的是一个黑发少年蹲在地上的背影,他侧颜尖尖的下巴是才不久前见到过的。
这不是乙骨同学吗?
他的手里拿了一块撕下的面包边缘想要放下,一只雪白幼弱的流浪猫,毛发罕见地没有一丝杂色和花纹,正朝他发出一声声警惕的威吓。
照理来说,学校里的流浪猫都是被人投喂过的,有学生会时不时前来投喂,所以习惯亲人。它们在人前满地打滚,翘起尾巴到处蹭来蹭去,以获得更多赖以生存的食物。
对乙骨忧太,就有点不一样的样子。
白猫明显是想吃他手中的面包的,仍在僵硬要不要立刻逃跑,被吓得耳朵朝后,感受到了他身后有什么人眼不可见的可怕的气息一样,不断惊惧地低吓。
乙骨忧太放下撕下的面包,退后了半米,浑身炸毛的白猫低下头叼了面包就跑,转身消失在密密层层的草丛中。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阻止,“等等,还有很多面包”的话说到一半。
几道抓痕已经出现在他的手背上了。
这样好心没好报的场面让我感到了无奈。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背很久很久,垂下的额发盖住了他的眼睛,简直阴暗极了。就在我以为他不再有反应的时候,他放下了手,轻轻地说,“对不起……”
连对猫都要道歉呀。
我拆开牛奶吸管外的一层透明塑料,一边吸着,一边出了声,“别看在人类的眼里,白色的猫咪长得特别漂亮,其实它往往不受其他猫咪的待见,地位很低。”
我看到乙骨忧太的脊背在我出声的一刻,紧绷了一下。局促了只消片刻,他转过身,用一种尽量平静的语气喊出我的名字,“云母同学。”
这种平静,和保健室时平和的平静不同,是一种礼貌的、疏远的、漠然的平静。他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出于发生了微妙变化的心理。
我继续说,“因为猫眼只能分辨出蓝色、绿色,加上白色不利隐匿,白猫就变成了它们眼中最丑的猫。还有白色容易显脏,它们也会倾向于认为白猫不太健康。”
“哦,可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不少白猫存在听力缺陷,白猫天生性格敏感内向之类的。”
“云母同学,怎么会来在这里?”
乙骨忧太被睫毛半遮半掩的黑色瞳孔看向我,这么说,不是真的在疑惑我为什么出现在学校的任何一处,而是有几分“你不应该在这里”的抗拒之意。
他刚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并不是完全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的,垂了垂眼睛。
“是去买了面包。”我冲乙骨忧太晃了晃手上的面包。说起来作为男生,他只吃一个面包太少了吧,还把大半都分给了流浪猫,怪不得身材这么瘦弱。
“乙骨同学,你答应的小狗创可贴还没有给我。还有吗?”我抓住机会。
对方静了静,右手忽而伸进了校裤口袋里,再伸出来的时候,带出了几张连接在一起的创可贴。熟悉的卡通小狗图案映入我的眼帘,因为放在口袋里,创可贴的外包装都变得皱巴巴了。
“太好了。原来你有随身带着。”我从他愣住的手里拿走小狗创可贴,一手拿了牛奶一手拿了菠萝包,所以我三两口喝空了牛奶盒夹在腋下,用嘴咬住菠萝包的塑料袋一角,空出了自己的双手。
然后,我隔空指了指他的手,嘴里由于咬了东西没法说话。他手背的抓痕涌出了圆润饱满的血滴,触目惊心的血管浮现在薄薄一层的皮肤下,骨节明显,难以言喻的好看。
乙骨忧太直愣愣地伸出手来,我撕开小狗创可贴的独立包装,揭下离型纸,贴到他的手背上,隔着触感柔软微磨的布面轻轻按到了一下他的皮肤。
他手上的抓痕有三道,用和抓痕垂直的方向贴上创可贴,也足足用了三张。
剩下的一张小狗创可贴,我则放进了自己的侧边口袋。
贴好了。
我把菠萝包重新拿到手里,另一只手把要扔的垃圾都团进了手心里。退开两步,我从上到下审视着少年沉默翕动的眼睫,下方看不出神色而显出一点微微孔雀蓝的虹膜,瘦弱不堪的身材。
这一刻,他那只被贴上创可贴的,触目惊心的手背想要阻拦下我,下意识地朝我前伸而来。
“垃圾。”在我空白的期间,乙骨忧太看也不看我地瞥向地面一侧,“给我就行了。”
视野里的手背变成了手心,他翻过手,任由我把一团垃圾放进了他的手心。
为什么点击这么少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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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帮下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