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子 第27章 番外·黄沙湮没群宫 倏忽不见弥忽

一年，两年，四年，余曲生出关后的第四年，他仍在弥忽教的分部蓄养家禽。

若他不说，旁人哪里晓得这个面容沧桑、不修边幅的健壮汉子堪堪二十出头。

那些弥忽教教徒大约知道了也只会感叹他“年少生白发，心海静若枯”，祝福他在弥忽教法神的庇佑下领悟自己的人生意义。弥忽教从不过问前来投奔者的前尘往事，所以余曲生能够隐藏自己的身份，但有心之人仍能察觉他四处寻人的目的。

某日早晨，余曲生被两位弥忽教净堂使者押往弥忽教总部。

弥忽教圣女伽灵原是某位长老的侍女，六年前被推为圣女，不久那些长老相继死亡，而后伽灵逐步掌控弥忽教。据传这位圣女武功高深莫测、相貌丑陋、性子古怪，喜好搜罗成熟、英俊、硬朗的男子，她专门造了一个宫殿，宫殿内却好似监狱，苦工、鞭挞、水刑、阉割等五花八门的折磨功夫齐齐上阵来对付这些男人。

余曲生好奇又忐忑，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一路安分守己地来到弥忽教总部。他入了总部后先是被一干健妇搓得皮肤发红，洗得浑身干净，套上绫罗绸缎，又是让妇人教导他温顺恭敬，她们见余曲生表现得憨厚忠实，十分满意地把他带到圣女座下。

前往圣女宫殿时余曲生被健妇们夹在中间低着头走，余光仍能扫到周围景致，他瞧见了传闻中圣女搜罗来那些男奴，果真个个生得俊朗，可惜脚镣、手铐等桎梏以及面如死灰的情态让他们更像是厩中牛羊。

余曲生看得心惊胆战，又更好奇圣女抓他前来的缘由，虽说旁人皆私下议论圣女淫邪，但余曲生却感觉她的荒诞行径另有所图。

一个侍女能成为一教圣女，若靠一个死人的“偏爱”则无法长远，而在关外这地界，身居高位者，要么够疯，要么够狂，总有自己的凭仗。

余曲生跪在圣女座下阶前，层层纱幔后可见一女子轮廓，宫殿沉寂半晌，风过无声。

余曲生估摸着圣女的功力，确实如传闻中所言一般，深不可测。

余曲生忽察觉座上圣女气势逼人，联想此前的下马威，不知道自己何时何地入了她的眼——甭管好坏——他默默低头，装作一副憨态怯弱的模样。

座上圣女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余曲生一时哑然，说了他的化名，未曾想圣女并不在意他的名字。

圣女问：“听说你在寻人？”

余曲生犹豫片刻，想着借弥忽教圣女的本事，于是坦诚道：“兄弟所托，出关寻他妻子，当年他与妻子分离，我听闻她入了弥忽教便来此寻找，但只得其死讯。”

圣女饶有兴味地问：“兄弟，过命的兄弟？”

余曲生笑道：“萍水相逢的兄弟。”

圣女追问：“萍水相逢，仅是萍水相逢，值得你来到关外四年？”

余曲生挠了挠头，哂笑道：“他原是来杀我。”

圣女说：“哦？他为何不杀你？”

余曲生说：“他不想杀我，也杀不了我。”

圣女问：“为何？”

余曲生说：“因为他要死了。”

圣女嗤笑一声，继而问：“有趣，你和一个将死的杀手拜了兄弟，他凭什么值得如此？”

余曲生笑道：“义之一字。”

圣女沉默片刻，忽而大笑，帷幕哗然震动，霸道的内力如海浪般掀翻余曲生。

“好一个义字！”

圣女的声音倏地低沉可怖，夹杂着深厚内力，险将余曲生的耳朵震出血。

余曲生点穴止住体内内力震动，感觉圣女内力有古怪，但立刻恭敬温顺地低头跪下。

圣女说：“那女子的孩子被送到了这里，成了宫殿的侍女——我可以帮你找出她，可你拿什么换？”

余曲生静默，没有回答。

圣女说：“你既然能为萍水相逢的杀手奔赴万里之地——仅凭义气——现在你犹豫了？”

余曲生直起身，凛然道：“望圣女成全。”

圣女于帷幕后站起身，朗声道：“那你便在此为奴三年！”说完她身影一闪，消失在帷幕后。

余曲生暗道好轻功，还未从地上站起，他身后闭合宫门被打开，十几个面色不善的健妇拿着脚镣手铐朝听见声响回头的余曲生走来。

余曲生被扒下绸缎衣裳，换上粗布麻衣，索性他心态良好，从容地戴上桎梏，被推搡前进也毫无怨言，甚至面对路过宫女的指点也能回以微笑，惹得她们羞恼尴尬、匆匆离开。

这番轻佻作为自然落在身旁看管的妇人眼中，她给了余曲生一个耳光，而余曲生受了耳光和责骂还能油嘴滑舌地开解健妇，与之前憨厚老实的表现判若两人。

余曲生在弥忽教总部为奴期间感觉快活不少，倒不是干的活轻松，分部蓄禽和总部苦力无非是社交和体力上的差别，前者清闲但无聊，后者繁重但有趣。这些被抓来折磨的男子或是土匪盗贼，也有名门出身，余曲生在这群人里混得如鱼得水，甚至和净堂使者也有交往。这群奴隶中有人至情至性、宁死不屈；有人被抓进来后哭哭啼啼；有人妄图勾搭宫殿侍女逃出生天，当然这对“苦命鸳鸯”被净堂使者一同斩杀，天未亮，血已扫干；还有人相互慰藉。

小小一方宫殿，却呈现人间百态的一角。

第一年圣女唤他至殿前，问他是否固执己见，余曲生则回答如一。

第二年圣女似乎忘了他。

旁人原以为圣女看上了余曲生，先前巴结不成，如今难免讥笑。

余曲生一笑置之，丝毫不担心圣女违背承诺，以她的功力何必戏耍自己，再说，她不就是想要看到自己屈服的姿态么。

后来他从看管他们的教徒口中得知，圣女伽灵迷恋上了一个男奴。

听闻此消息的余曲生倒是十分诧异，之前接触下来，圣女十分不屑性情之人，又怎会成为性情之人。

不久之后，圣女的宫殿燃起大火，有人趁乱放出他们这些男奴，又有人里应外合，搅得弥忽教翻天覆地。

余曲生趁此机会摸入圣女宫殿，最终在圣女的书房里找到了一个腹部重伤的女人，她衣着华丽且凌乱，面容年轻而姣好，眼神锐利却神情疲惫——她是一个没有内力、手无寸铁之人。

墙壁上满是如风刃似的内力痕迹，家具、帷幕凄惨倾倒，地上书册、画卷随意丢弃，好似有人翻箱倒柜寻找什么。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这位躺在书房地上的女子无疑正是圣女伽灵本人。

可她被何人所伤，又为何内力尽失？

伽灵见到余曲生张口吐出一口血，余曲生赶忙上前点穴止住流血，尽管此举杯水车薪。

伽灵反手抓住余曲生的小臂，力气之大仿佛要将他的皮抓下，而余曲生只是皱了下眉头。

伽灵奋力闭眼又睁开，双目怒睁，质问道：“他临死前说了什么？”

余曲生轻柔说：“他此生负了你们母子。”

伽灵冷笑：“他也配……”说着声音渐淡，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转瞬没了气息。

余曲生缓缓放下圣女的尸体，站起身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他也算完成了与伽灵父亲的承诺。

下一刻，余曲生亲眼见伽灵的尸体迅速干瘪，宛如被空气瞬间吸干了血肉，发丝根根尚且连着头皮，仅剩一层皮囊裹着骨头，奇异的香味溢满房间。

《传功护法》重现于世，伽灵竟然研习了这门弥忽教功法！

相传《传功护法》是弥忽教创始长老之一为了救治其子研发的功法。那位长老的儿子天生不足，无法习武，又逐渐病危，于是那位长老耗费多人性命完善了那吸功**，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然后教授其子。那长老的儿子吸干其父内力至其死亡，而后借此功法胡作非为，妄图称霸武林，最终被弥忽教其他长老、教徒联合众位侠士诛杀，《传功护法》就此消失于众人视野。

那恶人死后没多久，眨眼间血肉消散，仅剩皮和骨，并且伴有奇异香气——眼下此等骇人情景和传闻竟然如出一辙。

余曲生还没来得及细想，屋外人声嘈杂，火光将侵，他趁乱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