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道 第25章 第二十四章

深夜三点多，马义见林西已经熟睡，轻轻拉开林西搁在自己身上的手，悄悄披了件衣服下了床。

他出门拾级往上走，来到楼顶天台。

天台一角亮着灯，马义踱步过去，发现墙上有一首诗，也不知什么时候有的。

《总是好的》

虽然无聊 但是年轻

年轻总是好的

虽然不年轻但是健康

健康总是好的

虽然不年轻也不健康但是有梦

有梦总是好的

虽然不年轻不健康也没有梦

那就是要回家了

回家总是好的

——回家，马义喃喃道，是啊，回家总是好的！从天台跳下去，一切就结束了，就回家了。

天台的围墙不高，砖石砌成，大概到马义胸部的位置，马义隔着围墙往下一望，几十米下面就是街道，街道没什么人，只有街灯发着幽幽的黄光，从上面看是一个个小光晕。

马义爬上天台的围墙，围墙的宽度足够自己舒舒服服地坐上去。很奇怪，以前自己是很恐高的，不用说爬上去，就是从高楼往下看，也会不自觉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可是现在，自己坐在几十米高的平台，双脚悬空荡着，却丝毫没有半点异常反应，就如同坐在平地一样。

真是神奇的心理效应，当知道这一切是虚幻的梦境以后，心里平静如水，心理上的恐惧一旦不见了，连带着生理上的反应也不见了。

今夜天空明暗交错，星星不多，正南角有颗超亮的星星，一眨一眨，如智慧的眼睛。

天台的灯用了全力，试图将马义的身影留在墙上，如同黄昏窗台上的花，一半开在光里，一半藏在影中。

看着夜空，马义时而喃喃自语，时而摇头点头，远远望去，就像是在和星星说话，讲述着一千零一夜的天方夜谭。

那天晚上，除了天上的星星和墙上的石头，谁也不知道马义说了什么？想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陆晨在公司格子间一边玩着美少女战士的游戏，一边带着耳机摇头晃脑，嘴里唱着“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忽然感觉旁边有人，抬头一看，是马义。

陆晨吐了一下舌头，关了游戏，摘下耳机：“老板，你来上班了，你的病好些了吗？”

“什么病？”

“前阵子你没来公司，林西姐跟我们说你生病了？”

“哦，已经没事了。”

“老板，我给你泡杯咖啡。”陆晨就要起身，马义伸手阻止了她。

“陆晨，我今天不喝咖啡，我要喝奶茶，就你喝的那个。”马义指着陆晨桌子上的奶茶。

“啊，老板，你不是反对我们喝奶茶，说糖分高，添加剂多，是垃圾食品吗？”

“反对无效。”马义模仿法官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现在我宣布，该吃吃，该喝喝，不喝白不喝……你帮我买，买最贵的，加糖，大杯。”

“好，那我要阿龙带一个，他应该快要到了，公司楼下就有家奶茶店。”

“好，让他买三杯，我们一人一杯。”

陆晨打完电话给阿龙后，回到自己座位上捧来一堆文档放在马义办公桌上。

“老板，这是最近找我们公司的案子。”

自从马义打赢杨柳这桩官司，真义律所名声大振，前来接洽的业务在陆晨这都堆积如小山了。

“不接了。”马义将小山拨到一边。

“放假，给你们放假一个月，带薪假期。”

陆晨正欢呼时，阿龙进来了，他将三杯奶茶匆匆往桌子上一放，从兜里掏出一份报纸。

“老板，杨柳死了！”

阿龙将报纸摊在桌子上：“是车祸。”

报纸中，杨柳仰面朝天，血流一地，现场惨烈，包包洒落一地，连手上的手表都被甩得老远，压得粉碎。

“前几天她还来过公司找老板呢，这就死了！”陆晨一脸不可思议。

“死了就死了呗。”马义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端起一杯奶茶，一吸管戳下去。

陆晨和阿龙对看了一眼，老板太反常了，看样子他的病还没完全好。

马义吸了一口奶茶，淡淡问两人：“欸，你们俩怕死吗？”

“当然怕死了，老板，我还没享受够呢。”陆晨说道。

“阿龙，你呢？”

“我不怕，现实是一场梦，死了无非是梦醒了，又进入另一场梦。”

这个回答有点东西啊！马义心中暗想，不过，对我来说的确是梦醒了，但是对于你们俩来说，则是游戏结束，彻底地消失。

“这世界一切都是虚幻的，我们也都是虚拟的。其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是一体的，都来自一个意识源头，我们都是源头的虚拟投射。”阿龙继续说道。

马义一凛，对阿龙刮目相看，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虚拟的？莫非这个跟了自己好几年的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阿龙，是一个觉醒的NPC？

“如果我们都是虚拟的，那么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马义盯着阿龙问。

“我们都是本源大我所分解的小我，这世界所有的二元对立都是小我的体验，通过正心正念的修行，消除二元对立，回归本源大我，就完成了一个圆满。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大我玩的一场游戏。”

这个话题一开启，阿龙可以叨叨而谈三天三夜，直到陆晨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才发现马义的眼光颇为异常，盯得他有点发毛：“老板，怎么了？”

“阿龙，你这些观点哪里来的？”

一旁的陆晨说道：“老板，你有所不知啊！阿龙是混灵修圈的，人家可是修行圈大佬哦。”

马义有点想不明白，阿龙这些话他每个字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却听得云里雾里，只感觉很有智慧，很有深度。现在的NPC都这么卷了吗？

“那你呢陆晨，也混灵修圈吗？”

“我可没有慧根……我还是享受奶茶和帅哥吧！”陆晨笑嘻嘻吸了一口奶茶：“对了，老板，你说给我们一个月的带薪假，是不是真的？”

“是吗？老板，还有这好事？”阿龙听了也一脸兴奋。

“这样吧，我们交给它来决定。”马义从兜里掏出一个陀螺，在桌上一拧：“如果陀螺倒下去，就是真的，一个月带薪假……再加全年的奖金。”

陀螺在桌子上咔咔咔地飞快转动，两个年轻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马义则喝着奶茶好整以暇。

陀螺越转越慢，陆晨和阿龙喜形于色，最后陀螺不出所料地倒了下去，两人耶的一声欢呼雀跃击掌相庆，一个说我要去东京看cosplay漫展，一个说我要去冈仁波齐转山。

马义收起陀螺，他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心中有一丝羡慕：沉浸在游戏中的NPC，也是一种幸福，已经知道是游戏的真人玩家，反而索然无味。

这家婚纱店很宽敞，两边挂满了婚纱，服务员走在前面，林西和宋樱跟在后面，一边打量着各式各样的婚纱。

服务员停下脚步，取下旁边架子上挂着的白色婚纱：“林西姐，根据您前几场试的要求和建议，我觉得您肯定特别适合这一款。”

林西看了一下服务员手里的婚纱，觉得样式不错：“那好，我试试。”

林西在更衣室里换了婚纱，走出来站在镜子前面，服务员在后面垫着脚给她戴上头纱。

林西看着自己忍不住转了一圈，她回头问宋樱：“怎么样？”

宋樱围着林西仔细地打量，点头道：“这件不错，比我们以前试的几件都好。”

林西左右侧身反复看了几遍，又转过身照了一下后背：“那就这件吧，我也挺喜欢这个款式的。”

“好的，那我帮您收起来了，您随时可以来取。”服务员说道。

选到了满意的婚纱，宋樱能感觉到林西心情大好，走在路上都是嘴角上扬。

“对了宋樱，通知我爸爸了吗？他七夕那天会来吧？”

“哦，通知了，那个……”宋樱不自主地摸了下额头：“老师说他可能会晚一些。”

林西没有注意到宋樱的不自然，想到七夕能见到爸爸，很是高兴。

“下个星期就要结婚了，紧不紧张？”宋樱问道。

“不紧张，就是有一点担心，不知道义哥……”林西又忧心忡忡起来。

“马义现在情况怎么样？好些了吗？”

“好是好些了，开始上班了，但是，”林西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还在催眠状态。”

“你怎么这么肯定？”

“你看看这个。”林西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给宋樱。

“这是什么？”

“义哥的诗本。”

宋樱翻开扉页，上面是一首小诗，宋樱念起来：

林中飘玉带

青青浮上台

霞光不须照

美自天然来

“不是这个，看最后一页。”

宋樱翻到最后一页，相比于刚才那首小诗，最后一页的字数多一些，但是字迹潦草多了。

最上面第一句写着：“今夜我心起火烧出数行灰烬”，紧接着后面是一个烧痕圆孔，估计是马义用烟头烫的。

下面几句则字体小一些：

每次我醒来

总在另一个梦

他们像人类

我装作和他们一样

原以为存在很简单

又到夜色阑珊

月亮再美

也只是想象

旁边还画了一个圆圆的月亮，月亮上打了一个叉。

“这些都是马义写的诗吗？”宋樱还是第一次见到马义的诗作，有点文艺青年的感觉。

“是啊，这个起火的诗，就是他前几天写在小本本上的，我今天专门带出来给你看。”林西又指着上面的诗句说道：“你看这句，‘他们像人类，我装作和他们一样’……还有这句，‘月亮再美也只是想象’……这是正常人的话吗？”

“林西，你应该这么想，马义既然能写诗了，至少比以前那种木头一样的状态好多了。”

“宋樱你是不知道啊，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

“哦，还有什么？”

“比如说，以前义哥碰到老人跌倒是一定会去扶的。但是就在昨天，有个老奶奶就在我们跟前摔倒了，你猜他怎么着？”

“怎么着？”

“他不去帮忙也就罢了，我和另一位路人将老奶奶扶起来，他在一旁鼓掌，说我们是中国好NPC。”

宋樱听了笑了。

“你还笑！”

宋樱举手：“我道歉，没想到马义还这么搞笑。”

“唉……”林西一言难尽的样子：“宋樱，你说，要是结婚后，义哥还是好不了，该怎么办啊？”

“没那么严重吧，马义不是在慢慢转好吗？大不了再找个道士驱驱邪。”

宋樱装模作样粗声粗气地作法比划：“马义马义，魂魄归来！”

“我才不要呢！”林西气鼓鼓地说道：“那些神神叨叨的道士，把我爸拐走了，还要拐我老公啊。”

“哟哟哟，还没结婚就叫老公了，你这是有多想嫁人啊！”

两人嬉笑打闹在一团。

肆瓦福利院。

马义带了很多好吃好玩的给铁饼，铁饼乐坏了，尤其是一架玩具飞机，玩得不亦乐乎。

“铁饼，我们从小是一个孤儿院里长大的，对不对？”

铁饼点头。

“铁饼，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吗？”

铁饼摇头。

“我也是，我以为自己记得，但是仔细想，很多事却想不起来……其实，我们俩是一样的人，活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

铁饼听不懂，不解地望着马义。

“铁饼，想去外面吗？”

“想。”

“我也想……”

“铁饼，我们去外面放飞机好不好？”

“好啊，好啊。”

铁饼手里拿着玩具飞机跑在操场上，口中呜呜叫着，马义在一旁静静看着，面露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