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金陵城中闺阁雅士,素以结社联诗为雅事。这日恰值芒种饯花之期,荣国府探春做东,在秋爽斋起海棠诗社。晨光熹微时,但见丫鬟们捧着各色笺纸往来穿行,那素白宣纸上皆画着“金陵十二钗”花押,墨香混着阶前夜来香的余韵,在晓风中袅袅不散。
甄璞本不喜这般热闹,却因前日贾母特意下帖,只得应邀前往。才进垂花门,便见湘云挽着黛玉说笑,宝钗正与探春商议韵脚,独宝玉挨着黛玉而坐,手中团扇有意无意替她遮着晨光。这般景象落在甄璞眼中,恰似翻开一册早已注定的命书。
“甄世兄来得正好。”探春迎上前来,递过一页碧浪笺,“今日以‘柳絮’为题,限十三元韵。”忽见甄璞腰间半面铜镜,笑道:“这倒应了‘破镜难圆’的典。”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清越语声:“这般雅集,怎少得了我?”但见贾瑛白衣素裳,怀抱瑶琴款步而来。日光透过紫藤花架落在他肩头,竟似披着碎金。宝玉乍见此人,手中扇子险些落地——这少年眉目间竟有三分像自己,更有七分像极了梦中常见的神瑛侍者!
诗社设在临水敞厅。众人抓阄分韵,甄璞拈得“魂”字,贾瑛恰得“痕”字。宝钗先成一律:“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众皆称妙时,甄璞却见贾瑛微微摇头。轮到黛玉时,她轻抚桃花笺吟道:“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末句未竟,已是泪光盈盈。
贾瑛忽然按琴:“林姑娘此句,倒让在下想起《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说着目视甄璞,“甄兄以为如何?”甄璞会意,知他暗指绛珠还泪旧事,便提笔在粉壁上写道:
“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飞。
本是赤霞宫外客,何须脂粉论仙凡?”
满座哗然中,贾瑛抚掌而笑,取焦尾琴信手拨弦。琴音起时,厅中柳絮竟随旋律盘旋,凝成个“瑛”字。他曼声相和: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仙缘未觉身前证,且向鸿蒙证雪痕。”
二人诗词往来间,众人只觉云山雾罩。唯黛玉听得“赤霞宫”三字,心口似被重锤,帕子上咳出点点嫣红。宝玉忙要唤人,却见甄璞已递过个青瓷小瓶:“晨露合的药,清肺热的。”那药香幽异,黛玉嗅之顿觉神清气爽,仿佛回到灵河岸畔闻过的仙草气息。
诗赛毕,众人往藕香榭用茶。甄璞独立在水廊,看池中倒影交错——自己眉间朱砂如血,贾瑛衣袂若云,两个影子映在碧波里,竟似青埂峰下双石并立。忽觉袖中微动,原是风月宝鉴映出幻象:但见太虚幻境中,茫茫大士正将两缕灵丝系作同心结。
“甄兄看什么这般出神?”贾瑛不知何时来到身后,手中拈着朵半凋的白海棠。甄璞将铜镜略侧,镜中立即现出奇景:那海棠在贾瑛指间渐次复生,花瓣上凝露竟化作金字——正是“瑛石相逢,风月同鉴”!
此时夕阳西斜,将二人身影投在竹帘上。探春远远望见,对宝钗低语:“这二位倒像从天书里走出来的。”宝钗转动腕间金锁,锁上“不离不弃”四字忽觉烫手。更奇的是宝玉,他望着甄贾二人并肩而立,项下通灵宝玉突然迸出五彩光华,惊得袭人连呼“二爷”。
暮色渐浓时,甄璞与贾瑛作别。行至沁芳闸边,甄璞忽闻琴音追来,却是《高山流水》变徵之调。他解下腰间玉笛相和,笛声清越穿云,惊起宿鸟投林。暗处闪出个癞头和尚,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喃喃道:“顽石逢瑛,风月鉴真。这场公案,终究是躲不过了。”
正是:
诗社初逢暗惊魂,弦外知音证前因。
莫道柳絮无根蒂,鸿蒙早种雪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