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收拾妥当了?”
“嗯。”鸩点了点头,“我处理得很干净。”
苏玉淑点点头,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还真得感谢这几个自投罗网的蠢货,不然我们也不会得到如此有用的消息。”
“我还以为你会当场发作呢。”鸩嫌弃地掸了掸马鞍,“没想到你能忍耐到现在。”
“当场发作自然不难。可这里并非师城,谁来为我收拾残局呢?倒不如引到远些的地方,对谁来说都是个清净。”
她说话时的神情让鸩感到无比熟悉。她那副高傲且冰冷自信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少爷,刚刚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林长亭的脸。
这两个人还真是……
“我们赶紧赶路吧。这是那姓陈的所指的小路,我刚看了地图,咱们再往北走上几十里地就快到了。入夜前赶到,还能好好休整一天,岂不美哉?”
二人策马前行,身影很快消失在忽明忽暗的森林中。略带泥土味儿的空气从耳边掠过,就连衣角都沾染了松木的气息。若不是偶遇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只怕她们还要在烈日下暴晒许久。
和这边惬意的江湖情形不同,苏玉鸿和林长亭可就没那么舒坦了。由于运送的是“官盐”,走的这官道虽然安全平坦,但可不像山间小路那样有阴凉和泉水。一行人在这夏日里被晒得汗流浃背,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粘在身上又馊又硬,活像一层糊了盐的盔甲。
苏玉鸿虽然从小就跑商,但这样难走的路他确实经历得不多。距离樊城大概还有一日的路程,他骑马骑得腰酸背痛,忍不住驱马靠近林长亭:
“咱俩下去走走吧。”
林长亭深吸一口气,在这方面,这兄妹俩还真是一脉相承。他环顾四周,马队中半数人都透露出些许疲态,特别是刘掌柜他们几个。想来此时稍稍放松一下也无妨,他勒住马,轻轻点了点头:“我们去后面。”
苏玉鸿绽放出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好!”
他立刻翻身下马,刹那间,腰不疼了,腿也不酸了,就连脸上的晒伤似乎都好了。看着他蹦蹦跳跳往后溜走的模样,林长亭无奈地笑了笑。
真是拿他俩没办法。
没过一会儿,他也跟着溜了过去。苏玉鸿不知从哪儿叼了根毛毛草,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望着天空,全无半点大少爷的架子。见林长亭走近,他两眼放光,兴奋不已:“吃不吃糖渍梅子?”
“啊?”
“我给自己也带了一包,嘿嘿。”他递过油纸包,“不然这一路上光吃干粮,可太苦了。”
梅子酸甜的滋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不知为何,一股纷乱的思念在林长亭的胸口悄然萌生。她在做什么呢?她现在安全吗?会不会又遇到坏人?要是再受伤了怎么办?
真应该多派两个人,把她给我盯紧了……
“小时候,玉淑的零花钱很少。爹娘怕她乱花钱吃坏肚子,总是管着她。每次出门,她都会抱着我的大腿,扯着我的胳膊,一边喊着‘哥哥哥哥’,一边掏我的口袋拿钱去买零嘴吃……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苏玉鸿的话将他纷杂的思绪拉回了一些,“现在玉淑长大了,也不再围着我转了。她……比我聪慧,比我更适合当一家之主。只是我还是希望她待在家里,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做我的妹妹就好,我愿意养她一辈子。”
“这样她不会真正开心的。”
“是啊。”苏玉鸿捏着油纸的手微微用力,“我知道。”
“凤凰不该被关在笼子里。师城对她来说……太小了。”林长亭望向天空,强烈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半眯着眼,目光中既有几分欣赏,又有几分惆怅,“她应该拥有更好的。”
“什么才是更好呢?她是我妹妹,只要她喜欢,那便什么都是好的。师城虽小,但苏家在这里能保她一世安宁。东梁虽大,可若要她冒着风险、提着性命去闯荡,倒不如让她恨我一世,换她一生顺遂。”
林长亭不再言语。嘴里的梅子早已被含得没了滋味,可他却始终舍不得吐掉。或许苏玉鸿说得没错,如今世道之混乱,没人比他更清楚。无论如何,她一个女孩子,待在家里总归更安全些。然而,一想到她那亮晶晶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嘴角,还有生气时发狠的模样,林长亭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让她在家宅里守上一辈子”这样的话。
那实在太残忍了。
自他第一次留意苏玉淑起,她身上那股生机勃勃的劲头、随心所欲的做派,以及行侠仗义后沾沾自喜的狡黠便深深吸引了他。但他明白,这远远不够,他对她的了解还太少。他不能仅凭一时冲动,就做出关乎她人生的决定,那样对她不公平。
倘若自己能更强大一些,或许……
不知何时飘来的厚重云朵,恰好挡住了太阳。苏玉鸿眉开眼笑地撞了撞他的胳膊,说道:“等这桩事情了结,我一定要好好摆上一桌。老天爷果然眷顾我们,这天阴了些,赶路也能更快些。”
林长亭附和道:“是啊,我也盼着能快点结束。”
刚才那浓烈的果香,如今已化作淡淡的甜味。林长亭望着旁边半人高的草丛,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下。
噗——
他学着苏玉淑的样子,将果核吐到了路边。
两日后,他们终于抵达樊城。樊城地处内陆,不像师城靠海吃海那般繁华富庶。除了一些常见的农作物,这里并无其他特产,因此在东梁一直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城池。
苏家虽商号众多,却很少涉足此地。樊城虽说不上偏僻,却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此地居民大多出身农家,为人朴实,但着实穷困。稍贵些的物件便难以售卖,也只有贩盐的生意,才值得来上一趟。
苏玉鸿还是头一回来到这个地方。他虽身体疲惫,脑子却紧张得很。他忍不住扭头去看林长亭,却见他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少爷,您对这樊城不熟悉,咱们到了安字号后,您先去休息,卸货进库房的事儿交给我们。这后面的事情……”
“不急。”苏玉鸿抬了抬下巴,“大家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先歇息一天再收拾也不迟。我想那位大人……也不会如此不近人情吧?”
“是,是,令牌在您手上,自然是您说了算……那,那咱们先进城?”
苏玉鸿不再言语,只是策马朝城中走去。
樊城的城门楼一片灰蒙蒙,尽显年久失修的破败之态。即便处于炎炎烈日之下,此地却依旧弥漫着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息。守城的士兵瞧见马队,远远地便手持兵器朝着他们走来,喝道:“下马!干什么的!”
刘掌柜赶忙一溜小跑上前,赔着笑脸说道:“兵爷,兵爷,我们是安字号运盐的。这是官盐,这是盐引子,您过目。”
当兵的连头都没抬,冷冷地说:“进去。”
“什么?”刘掌柜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子让你进去!”那当兵的恶狠狠地踢了刘掌柜一脚,骂道,“听不懂人话吗?”
“是,是,兵爷您别生气,小的这就走……”刘掌柜吃痛,一瘸一拐地朝着车队跑去。他满心疑惑,怎么也想不明白,往日里三查四看,不给几个银子根本别想通过的城门,今日怎会如此宽松。
“妹夫……”张青刚想开口。
“闭嘴!”刘掌柜厉声喝止了凑过来的张青,“别多嘴!”
一行人就这样在官兵的眼皮子底下悄然走进樊城,除了车轮滚滚的声音和马偶尔的嘶鸣声,四周一片寂静。林长亭心中也生起一丝怀疑,按常理,运输盐、铁、酒等朝廷管控的物品,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行,就算只是走个流程,也至少要开箱抽检。
可今日为何这般反常?
一种不安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想到调查私盐一案时遭遇的种种状况,还有数月前那数量巨大的运盐规模,对方能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运私盐,绝非寻常之辈。或许,这里面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潜藏的危险也比他预料的更多。
苏玉鸿牵着缰绳,怀里的令牌硌得他愈发紧张。进城之前,林长亭特意叮嘱他收好令牌,切记不能随意暴露身份。此刻,他的心跳如战鼓般在胸口回荡,甚至能感觉到冷汗从额头和后背上不断滴落。
要是换成玉淑,她现在一定兴奋又期待吧。想到妹妹,苏玉鸿定了定神,抬起头,大步向前走去。
安字号的仓库位于城西,此地偏僻幽静,地价又便宜,因此苏家在此购置了一个大院落,作为平时存放货物的地方。院子足够宽敞,正好供马队的人安置歇息。
张青半靠在箱子上,骂骂咧咧地让刘利给他找个好住处,而刘掌柜则站在门口出神地发呆,一言不发。
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察觉到樊城的气氛不对劲。
林长亭挑选了里面最为偏僻的一间房,确认当下没有风险后便抽身离去。屋内光线昏暗,他立刻找出纸笔写下便笺,将其系于袖箭之上,朝着院外的一棵树上射去。
倘若没有意外,叶英、叶荣他们此刻应该就在不远处。
做完这一切,林长亭的内心终于平静了下来。此刻他无事可做,只能静待回音。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略带霉味儿的木头香气,这不禁让他回想起儿时的书库。那时候他十分调皮,总是拿着母亲的珍藏在里面四处乱跑,即便有百八十个仆人也阻拦不住他。书架上墨香与纸香混合在一起,熏得他脑袋发晕……
他就这样伏在案前,沉沉睡去。
率先抵达樊城的苏玉淑此刻已然换上一身女装,她扮作普通人家的小姐,带着鸩在街道上采买物品并四处打听消息。进城时,二人虽遭遇了诸多盘查,但在她的机智应对下,还是有惊无险地进入了城中。刚到樊城,她就感觉这里有些不对劲。
街上的人们都低着头匆匆赶路,即便熟人碰面,也只是尴尬地点点头便匆匆走开。阴沉的天空更增添了几分诡异的氛围,街上大半的铺子都关着门,沿街叫卖的小摊售卖的不是蔬菜瓜果、手工品……而是纸钱。
早在客栈里,她就向掌柜详细打听了樊城的大致情况。樊城的常住人口虽比不上师城,但也绝不是个小地方。城中人口逐渐减少是近半年来的事情,据掌柜说,近来时常听闻家中男丁莫名失踪,连尸骨都找不到。要是家属闹得厉害,官府就会上门帮忙发丧,无一例外。
“大叔,这糖饼怎么卖?”
“姑娘,一文钱一个,三文钱给四个。”卖糖饼的大叔看上去身体欠佳,他右脚有些跛,站起身时摇摇晃晃的。
“给我来四个吧。”苏玉淑数出三枚铜钱,轻轻放在他的钱盒子里,“怎么大白天街上人这么少啊?”
大叔语气带着些许惊讶:“姑娘不知道?”
苏玉淑摇摇头:“我来樊城找我姨母,刚到没多久。”
“这样啊……姑娘,我多嘴说一句,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见过亲戚就赶紧走吧。”
“为什么呀?”
“这……这……”
见大叔犹豫,苏玉淑又放了两个铜板进去:“实不相瞒,我姨母说在这里给我找了一门好亲事,想让我到她身边享受天伦之乐。可这家人我从未听说过,要是大叔好心,还请告知一二。”
大叔摆摆手,用粗糙的手捡起铜板放回她手中:“姑娘,找个借口回家吧。这樊城不能嫁,嫁过来要守寡的。”
“这又是为什么呢?”
“除了我这种身体残疾的,姑娘你见到壮丁了吗?实在是这地方风水不好,不……”
“你们在大街上晃悠什么!”
一声呵斥从不远处传来,吓得大叔一个哆嗦,差点摔倒。鸩默默向前走了半步,挡在了苏玉淑身前。
“哦……我记得你。”来人身穿盔甲,迈着大步子走过来,“那天还是我说好话放你进来的。怎么,见到你的小情郎了?”
大叔眼神中闪过一丝震动。
苏玉淑尴尬地笑了笑:“官爷吃不吃糖饼啊?”
来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哼。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没事少上街瞎逛,出了什么事可没人管。”
“有官爷在,能出什么事呀。您这么高大威武、正气凛然,这樊城还能有人敢犯上作乱不成?”
一阵风从空旷的街道上吹过,除了她俩,没人再说话。
半晌,士兵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别乱说话。早点回家。”
哟哟哟学老婆吐核儿呢哟哟哟好玩吗林长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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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