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关系后的日子,像温野每天清晨熬的牛肉汤——表面看着平静,汤面泛着淡淡的油光,连热气都冒得慢悠悠,可掀开锅盖往下看,汤底里却藏着翻滚的暖意,牛肉的鲜香裹着骨汤的醇厚,一点点渗进日子的每一处缝隙里。
陆时衍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急诊科主任,白大褂口袋里永远装着三支笔,黑色的用来签医嘱,蓝色的记病例,红色的标重点,忙起来一天能换两三茬;办公室抽屉里的速溶咖啡也从没断过,深褐色的粉末堆得满满当当,是他应对突发手术和连轴转值班的“救命符”。
但熟悉他的人都悄悄发现,陆主任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淡了些。以前他进科室,走廊里都要安静几分,现在偶尔会对着手机屏幕弯一下嘴角——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只眼角的细纹轻轻动了动,却足够让护士站的小姑娘们私下里炸开锅。
“你们刚才看到没?陆主任接电话时居然笑了!是不是在谈恋爱啊?”小护士小陈凑在同事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眼里满是好奇。
“肯定是!上次我去他办公室送化验单,不小心瞥见他手机屏保换了,不是以前的风景照,好像是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另一个护士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笃定。
“牛肉面?难道跟巷口那家温记面馆的温老板有关?!我上次还看见陆主任下班特意绕路去吃面呢!”
猜测像小石子投进水里,一圈圈散开,却没人敢真的去问——谁都知道陆主任对私人生活看得重,更怕打扰到这位“定海神针”的工作节奏。
只有陆时衍自己知道,手机里存着温野发来的消息,没什么华丽的话,全是带着烟火气的日常:“今天熬了新的牛骨汤,多加了点萝卜,等你下班来吃”“下午看天气预报说要下雨,给你在面馆门口留了伞,记得拿”“晚上别熬太晚,科室要是不忙就早点下班,我给你煮面”。这些简单的文字,成了他高强度工作间隙里的充电站——手术间隙看一眼,连握着手术刀的手都觉得稳了些;值夜班累到犯困时读一遍,心里的疲惫都能散大半。
温野的面馆也悄悄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吧台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个崭新的硬壳笔记本,封面印着简洁的银色钢笔图案,正是陆时衍送他那支练字钢笔的同款——上次温野说记账的本子快用完了,陆时衍记在心里,特意去文具店挑了这本。
温野就用那支钢笔在本子上记账,字迹算不上工整,横平竖直里带着点笨拙,却一笔一划格外认真,连每笔收入支出的小数点都标得清清楚楚。偶尔面馆不忙,客人少的时候,他会翻开本子,在空白页上画简笔画——有时是个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病历本的火柴人,脑袋画得圆圆的,像陆时衍;有时是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面条画得歪歪扭扭,旁边还会用红笔描个小小的爱心,藏在汤雾的线条里。
两人见面的时间没怎么变,依旧是在面馆打烊后,或是陆时衍难得不加班的深夜。没有电影院的约会,没有鲜花和礼物的仪式感,大多时候就是温野系着围裙,在灶台前煮一碗面,陆时衍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翻着带回来的病例,偶尔抬头跟温野说一句“汤好像要溢了”“少放点胡椒,我今天胃有点凉”,空气里飘着面香,还裹着藏不住的甜,安安稳稳的。
这天深夜,城市早就睡了,巷子里的路灯亮得昏昏沉沉。陆时衍刚结束一台长达八小时的手术,从医院出来时,白大褂上还沾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眼底的红血丝藏都藏不住,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进温记面馆。
推开门时,没看见温野的身影,再往里走才发现,温野正趴在吧台上打瞌睡,手臂下压着那个印着钢笔图案的记账本,脸颊蹭着微凉的台面,呼吸浅浅的。
陆时衍放轻脚步走过去,连门帘都没敢用力拉,借着吧台上方那盏暖黄的小灯看他。温野睡得很沉,眉头微微蹙着,大概是等得太久,又怕错过他,没敢回里屋睡。陆时衍伸手,指尖轻轻抚平对方蹙着的眉头,动作轻得像怕碰醒了他;指尖往下滑,不小心触到温野手臂上的纹身——那是片褪色的拳击手套图案,当年纹的时候颜色很深,现在泛着浅淡的青色,藏在袖口下,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唔……”温野被指尖的触感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水汽,看清是陆时衍,瞬间清醒了,连忙直起身,揉了揉眼睛:“你来了?怎么这么晚?”
“临时加了台手术,耽误了。”陆时衍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声音放得很轻,“等很久了?”
“没多久,我也是刚趴在这歇会儿。”温野嘴硬着,却没藏住眼底的疲惫——他从晚上七点半等到现在,都快凌晨一点了。说着,他起身系上围裙,往后厨走,“我给你留了牛肉面,在保温桶里,热一下就好,你再等等。”
陆时衍看着他的背影,厨房的灯亮起来,把温野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上。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愧疚——自己太忙了,忙到连好好陪温野吃一顿热乎饭的时间都没有,每次来都是温野等他,每次走都是温野看着他的背影。
没一会儿,温野就端着牛肉面走了出来,还是熟悉的样子:筋道的面条,软烂的牛肉,多加了一个溏心蛋,青菜铺在上面,绿油油的。陆时衍拿起筷子,却没立刻吃,而是抬头看着温野,眼里带着点期待:“明天我休息,不用去医院,带你去个地方。”
温野正擦着手,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像落了星光:“真的?不用加班吗?要去哪啊?”
“保密。”陆时衍笑了笑,眼里的疲惫淡了些,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鲜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快给自己盛点,我特意让你留了半碗,凉了就不好吃了。”
温野赶紧给自己盛了小半碗面,坐在陆时衍对面,也不吃,就看着他吃面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其实去哪不重要,是去郊外的公园,还是市区的商场,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和陆时衍待在一起,哪怕只是走走路,都觉得开心。
第二天,陆时衍果然准时来接他,没穿白大褂,换了件休闲的黑色外套,看起来比平时亲和多了。车子驶出市区,往郊外开去,路边的高楼变成了低矮的房子,再后来连房子都少了,只剩下绿油油的田野。最后车子停在一片空旷的场地前,门口挂着块牌子,写着“星光拳击馆”。
温野推开车门,看到牌子的瞬间愣住了,转头看着陆时衍,眼里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他退役后就很少提拳击的事,也没跟陆时衍说过自己以前是拳击手。
“上次整理你吧台抽屉,看到一本旧的拳击杂志,里面还夹着你以前的比赛门票,就猜你可能会喜欢。”陆时衍走过来,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副崭新的拳击手套,黑色的,上面印着小小的白色logo,“进去试试?好久没碰了吧?”
温野看着那副拳击手套,指尖轻轻碰了碰,崭新的皮革带着淡淡的味道。他退役后就很少再进拳击馆,不是不喜欢,是怕看到拳台就想起当年受伤的日子,想起没能继续下去的梦想,怕触景生情。没想到陆时衍会注意到那本藏在抽屉角落的旧杂志,还特意记在心里,带他来这里。
眼眶忽然有点发热,温野吸了吸鼻子,没让眼泪掉下来,拿起拳击手套:“愣着干嘛?”陆时衍笑着推了他一把,“我陪你练练?正好活动活动。”
“你会打拳击?”温野惊讶地看着他,很难把眼前这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拳台上挥拳的人联系起来。
“不会,但可以学。”陆时衍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眼神里满是认真,“正好向你这个‘前拳击手’请教,你可得好好教我。”
温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的酸涩瞬间散了,拿起拳击手套熟练地戴上,指尖穿过绑带,熟悉的重量感传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拳台的日子——灯光亮得刺眼,观众的欢呼声在耳边响着,他戴着拳击手套,一步步走向拳台。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摆了个标准的格斗姿势,眼神里带着点当年的锋芒:“那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别喊疼。”
“尽管来,我扛得住。”陆时衍也戴上另一副手套,虽然动作生疏,却还是努力学着温野的样子,双手护在脸前。
拳馆里很快响起沉闷的“砰砰”声,是拳击手套撞击的声音。陆时衍确实没练过,出拳的角度不对,脚步也跟不上,好几次都差点被温野“击中”,却学得很快,眼睛紧紧盯着温野的动作,像在研究一台精密的仪器,记下每一个出拳的节奏和防守的姿势。
温野一开始还放不开,怕不小心伤到陆时衍,后来渐渐投入进去,出拳越来越稳,脚步也越来越灵活,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浸湿了衣衫,却觉得浑身舒畅,像是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委屈和遗憾,都借着拳头发泄了出来。
一场“练习赛”结束,两人都累得满头大汗,坐在拳台边的台阶上休息,手里拿着冰水,大口大口地喝着。
“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才练了半小时,就有模有样了。”温野递给他一张纸巾,让他擦脸上的汗,语气里满是认可。
“以前在医院学过点基础格斗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比如遇到情绪激动的患者家属。”陆时衍接过纸巾,擦了擦汗,转头看着温野,眼里带着点欣赏,“你刚才那个勾拳,又快又准,很厉害。”
温野笑了笑,眼里带着点怀念,看着空旷的拳台:“以前最擅长这个,当年比赛的时候,还靠这个赢过好几次呢。”
“为什么不练了?”陆时衍轻声问,声音很轻,怕触动温野的伤心事。他知道温野是因伤退役,却不知道具体伤在哪,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愿再碰拳击。
温野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遗憾:“这里受过重伤,当年比赛的时候被对手击中膝盖,韧带断了,后来手术恢复得不好,医生说不能再做剧烈运动了,不然膝盖会废了。”他顿了顿,又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些,“不过也没什么,现在开面馆也挺好的,不用再担心受伤,还能遇见你。”
陆时衍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他伸出手,握住温野的手,对方的手心还带着常年揉面留下的薄茧,指关节处还有以前握拳击手套磨出来的硬皮,粗糙却温暖。
“以后想看了,我再带你来。”陆时衍的声音很认真,“想练的时候就练会儿基础的,不做剧烈动作,不会伤到膝盖的。”
“好。”温野用力点头,反手握紧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传过来,心里暖烘烘的,刚才的遗憾好像也没那么重了——因为有人记得他的过去,理解他的遗憾,还愿意陪着他慢慢弥补。
从拳击馆出来,两人没立刻回家,去了附近的公园散步。中午的阳光正好,不晒人,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公园里有老人在打太极,动作慢悠悠的;有小孩拿着风筝跑,笑声顺着风飘得很远;还有情侣并肩走着,手里牵着手里,跟他们一样。
陆时衍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着“科室-小陈”,大概是医院有紧急情况。他接起电话,语气瞬间从刚才的柔和,变得专业而冷静,三言两语就交代完工作——是个小情况,小陈能处理,不用他回医院。挂了电话,他脸上的表情又立刻柔和下来,转头看着温野,眼里带着点歉意:“让你担心了。”
“要回去吗?”温野问,语气里没有丝毫抱怨。
“不用,刚才是小陈,患者情况稳定,她能处理。”陆时衍握紧他的手,指尖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说好今天陪你,就不会食言,咱们继续逛。”
温野笑了,没再说话,只是往陆时衍身边靠了靠,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阳光下紧紧贴在一起。
陆时衍看着身边的温野,看着公园里平和的画面,忽然觉得,这些年他追逐的那些东西——精准的数据、成功的手术、患者康复的笑容,固然重要,却不如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来得真切,不如此刻身边人的笑声来得治愈。
他的世界曾被白色填满——白大褂的白,手术灯的白,化验单的白,冷得像冰,只有工作,没有温度。直到温野的出现,才给这满世界的白,添了暖黄的灯光,热汤的香气,还有此刻握在掌心的、带着烟火气的温度。
这些藏在白大褂褶皱里的甜,藏在牛肉面汤里的暖,藏在深夜面馆灯光下的陪伴,像温野那碗永远温热的牛肉面,没有轰轰烈烈,却悄无声息地治愈了他所有的疲惫,填满了他空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