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反对像一块浸了水的巨石,沉甸甸压在温野心头,连呼吸都带着闷痛感。接下来的几天,老城区的那部电话像断了线似的,再也没主动响起过。温野攥着手机,翻来覆去犹豫半天,终于按下拨号键,可每次接通,母亲的声音都冷得像结了冰,要么说“忙着呢,没空”,要么干脆沉默几秒就匆匆挂掉,那股子疏离劲儿,比冬日里刮过老巷的寒风还刺骨,刮得他心口一阵一阵发疼。
他不敢再跟陆时衍多提家里的事,只把所有心思一股脑扎进面馆生意里。天不亮就去市场挑新鲜的牛肉和蔬菜,揉面时胳膊用足了劲,面团在案板上“砰砰”响,仿佛要把心里的郁结都揉进面里;切菜时菜刀起落得飞快,姜丝、葱段码得整整齐齐,可指尖偶尔还是会因为走神,被刀刃轻轻划到,他只随便用创可贴一贴,又接着忙。熟客王大叔常来吃牛肉面,看出他眼底的倦意和没精打采的模样,打趣着问“小野,最近是不是跟对象闹别扭了?脸拉得老长”,温野却只能强撑着笑,摆摆手说“没事,就是最近没休息好”,转身去端面时,眼底的笑意又瞬间垮了下来。
陆时衍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知道温野是在跟自己较劲,也知道劝多了反而会让温野更有负担,便没多说什么,只默默把关心揉进日常里。每天下班后,他从医院出来,总会绕路去街角的奶茶店,买一杯温野爱喝的珍珠奶茶,三分糖、少冰,准时出现在面馆门口。要是温野还忙着,他就拎着奶茶,安安静静待在靠窗的老位置,不催也不闹,只偶尔帮着招呼下客人;等打烊后,他就陪着温野收拾碗筷、擦桌子,哪怕两人不说话,只是静静待着,也能让温野紧绷的神经松快些。
“别把自己逼太紧。”这天晚上,面馆的卷闸门拉到一半,挡住了外面的夜色,温野趴在吧台上,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台面的纹路,眼神放空。陆时衍走过去,把温热的奶茶推到他面前,轻声说,“阿姨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等她慢慢想通了,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温野抬起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窝也陷下去一点,看着格外憔悴:“我知道……道理我都懂。可我一想到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对着冷冰冰的墙生气,说不定连饭都懒得做,我心里就难受得慌。”他从小就记着母亲的苦,父亲走得早,母亲那时才三十出头,白天在工厂打零工,晚上推着小摊去路边卖袜子,冬天冻得手裂了口子,夏天晒得皮肤脱皮,却从没想过要对他诉苦,只把攒下的钱一点点存起来,供他上学,还支持他练拳的爱好。现在自己长大了,没让母亲享多少福,反而要因为“喜欢一个人”,让她受这么大的委屈,甚至被街坊邻居议论,他怎么能不心疼。
陆时衍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掌心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声音放得很低:“周末我跟你一起回去看看吧,跟阿姨好好说说。”
温野愣了一下,猛地转过身,眼里满是担忧:“你去?我妈现在还在气头上,看见你说不定更生气,说不定会把你赶出来,还会……还会说难听的话。”他怕母亲的话伤了陆时衍,更怕两人见面,会让矛盾变得更僵。
“会把我赶出来,或者骂我一顿,对吧?”陆时衍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眼神却格外认真,“但我是你男朋友,这些本来就是我该面对的。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所有压力,我看着心疼。”
温野心里一暖,像有股热流顺着心口蔓延开来,驱散了不少寒意。他反身抱住陆时衍,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声音闷闷的:“谢谢你,陆时衍。”
“谢什么。”陆时衍拍了拍他的背,动作温柔又坚定,“我们是要一起过日子的人,不管好的坏的,都该一起扛。”
周末一大早,陆时衍特意请了假,没穿平时的白大褂,换了件干净的浅灰色毛衣,显得温和又稳重。路上,他绕去老城区的便民超市,买了一大袋东西——温母爱吃的砂糖橘、软糯的香蕉,还有补钙的奶粉和保养关节的营养品,满满两大袋,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不用买这么多东西,我妈现在还不想见你,买了也是浪费。”温野看着他手里的袋子,心里又暖又不安,总怕这些心意最后会被母亲拒之门外。
“应该的。”陆时衍把重的袋子都往自己手里拎,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温野的胳膊,“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跟你一起回来见阿姨,总不能空着手,显得没诚意。”
走到熟悉的居民楼下,温野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反复调整了好几次表情,才抬手敲了敲家门。开门的不是母亲,而是邻居张阿姨,手里还拿着刚择好的菜,看见他们俩,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赶紧笑着说:“是小温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妈在屋里择菜呢,念叨你好几天了。”
两人跟着张阿姨走进屋,温母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个竹篮,手里拿着一把青菜,慢条斯理地择着黄叶。看见他们进来,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罩上了一层乌云,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择菜,手里的青菜被她攥得有点发皱,仿佛没看见他们俩似的。
“妈,我们回来了。”温野走到母亲身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陆时衍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茶几上,规规矩矩地站在温野旁边,对着温母鞠了个躬,礼貌地打招呼:“阿姨好,我是陆时衍。”
温母还是没理他,甚至故意把择菜的动作弄得更响了,“咔嚓”一声扯断菜根,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无声地发泄着不满。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连空气都像凝固了似的。张阿姨看出了不对劲,赶紧打圆场:“小陆是吧?快坐快坐,别站着呀!阿姨去给你倒杯水,刚烧好的热水。”
“谢谢张阿姨,不用麻烦您,我站着就好。”陆时衍笑着摆了摆手,没敢坐,反而走到温母身边,微微弯着腰,语气依旧温和,“阿姨,您择菜呢?我帮您一起择吧,人多快些。”
温母猛地把手里的竹篮往旁边一推,竹篮碰到茶几,发出“咚”的一声响,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嘲讽:“不用!我可不敢劳烦陆大医生,您是救死扶伤的人,我们这粗活,哪配让您动手。”
温野的脸瞬间白了,心里又急又气,想替陆时衍辩解几句,说陆时衍平时在家也会做家务,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可刚要开口,就被陆时衍用眼神制止了。
陆时衍没生气,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眼神真诚地看着温母:“阿姨,我知道您现在还不能接受我和温野在一起,我不怪您,也知道您是为了温野好。没关系,您需要时间,我可以等。但我今天来,是想认认真真跟您说,我是真心喜欢温野的,不是一时冲动,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
“照顾他?”温母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手指着陆时衍的鼻子,声音都提高了几分,眼里满是激动,“你一个大男人,跟我儿子搞在一起,不男不女的,这叫照顾他?你这是害他!你让他以后在这老城区怎么抬头做人?街坊邻居会怎么议论他?他老了没人管,没人送终,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妈!您别说了!”温野急得眼圈都红了,赶紧挡在陆时衍面前,对着母亲大声说,“跟陆时衍在一起,我很开心,他从来没害我,反而一直照顾我!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想跟他在一起!”
“你还护着他!”温母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温野的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傻儿子!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阿姨,您先别生气。”陆时衍轻轻拉开挡在身前的温野,往前迈了一步,直视着温母的眼睛,没有丝毫闪躲,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您怕温野被人指指点点,怕他受委屈,怕他老了没人照顾,这些我都想过,也都计划过。以后我会努力工作,也会学着跟街坊邻居好好相处,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很幸福;您和叔叔,我会当成自己的父母来孝顺,您老了,我会陪着您看病、照顾您;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证明,温野选择我,不会后悔。”
他的眼神太真诚了,没有丝毫敷衍,也没有半点退缩,温母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赶紧别过头,嘴硬道:“说这些漂亮话有什么用?反正我不同意!你们俩别想在一起!”
“没关系。”陆时衍没反驳,反而笑了笑,语气依旧温和,“阿姨,您不同意我理解。以后只要我不上班,就会陪着温野来看看您,帮您买买菜、做做家务,您什么时候愿意相信我了,我们再慢慢说。”
接下来的日子,陆时衍说到做到。只要轮休,他就早早起床,陪着温野去市场买温母爱吃的菜,然后一起回老城区。到了家,他不跟温母争辩,也不刻意讨好,只是默默做事——温母在厨房做饭,他就去客厅收拾桌子、擦窗户;温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就去阳台洗衣服、晾衣服;甚至记得温母牙口不好,爱吃软一点的米饭,每次来都会提前跟温野说,让温野做饭时多放些水。
温母一开始还是冷着脸,要么不跟他说话,要么故意刁难——他递过去的水杯,她转头就放在一边,宁愿自己去倒;他洗好的衣服,她偷偷重新洗一遍,嘴里还念叨“洗得不干净”。可陆时衍始终没计较,依旧耐心又温和,温母说什么,他都乖乖听着,哪怕是难听的话,也只是笑笑,然后继续做事。温野看在眼里,心里又感动又心疼,只能在晚上陆时衍回家后,用加倍的温柔回应他,帮他揉按酸痛的肩膀,跟他说“辛苦了”。
这天周末,陆时衍和温野又来看温母,刚进门,就听见温母在卧室里哼唧,声音里满是痛苦。两人赶紧跑过去,看见温母扶着膝盖,坐在床边,脸色苍白,额头上还冒着冷汗。“妈,您怎么了?”温野赶紧跑过去,扶住母亲的胳膊。“老毛病了……膝盖疼,站不起来。”温母咬着牙,声音发颤。
陆时衍立刻蹲下身,轻轻卷起温母的裤腿,仔细检查她的膝盖——膝盖又红又肿,轻轻按一下,温母就疼得皱眉。他没多问,赶紧用指腹在温母膝盖周围的几个穴位上轻轻按揉,手法熟练又轻柔,一边按一边说:“阿姨,您这是老寒腿犯了,最近天气冷,您没注意保暖,又走了太多路,才会疼得这么厉害。平时要多穿点,别累着,我给您开个外敷的方子,您按方子抓药敷上,过几天就会好很多。”
说着,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纸笔,凭着记忆写下药方,字迹工整,还特意标注了药材的用量和敷药的时间。温母坐在床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手指修长,动作轻柔,生怕弄疼她。她又想起这些日子陆时衍做的一切:上次家里水龙头滴水,他默默找工具修好,还特意用防水胶带缠好;前几天她咳嗽,晚上睡不着,他第二天就送来了止咳糖浆,还特意买了无糖的,说“您有糖尿病,喝这个不影响”;做饭时,他记得她不吃香菜,每次都会把菜里的香菜一根根挑出来,挑得干干净净……心里那道坚硬的、抗拒的墙,似乎慢慢出现了裂痕,不像以前那么牢固了。
等陆时衍写完药方,折好递到她手里时,温母犹豫了一下,看着陆时衍满是期待又温和的眼神,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声音很小,却清晰地传到了温野和陆时衍耳朵里:“谢谢……”
温野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满是惊喜,转头看向陆时衍,陆时衍也看着他,眼底满是笑意。两人都没说话,却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激动——这声“谢谢”,比任何承诺都管用。
温母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主动说了软话,脸微微红了,赶紧别过头,假装整理床单,嘴硬道:“看在你还算懂事,知道心疼人的份上……今天留下吃饭吧,菜都买好了。”
那一刻,温野觉得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心口的闷痛感瞬间消失,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陆时衍笑得眼睛都弯了,眼底的光芒亮得惊人,对着温母深深鞠了个躬:“谢谢阿姨!我来帮您做饭吧,温野做饭没我好吃。”
那天的晚饭,桌子上摆了四菜一汤,都是温母爱吃的,也有陆时衍喜欢的青菜。温母虽然话不多,却在吃饭时,主动夹了一筷子清炒菠菜,放进陆时衍碗里,声音依旧有点别扭:“多吃点,别客气。”陆时衍赶紧说“谢谢阿姨”,吃得格外香。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落在饭桌上,落在三人身上,温暖而明亮,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饭菜香和安稳的味道。
温野看着母亲不再紧绷的脸色,看着陆时衍眼底的笑意,忽然明白,有些理解,有些接纳,就像他每天熬的牛肉汤——不能急,得用时间慢慢煮,用真心慢慢熬,才能熬出最醇厚、最温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