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细微的变化,许岑看在眼里,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动。
在一次与林医生的单独沟通后,他斟酌着,给叶叙白回复了一条信息,内容依旧谨慎,但透出了一丝缓和的迹象:
【小霁目前情况稳定,正在静养,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多谢各位同学挂念,等他好些,我会转达。】
这条信息如同在干旱的沙漠里滴下的一滴水,并未真正缓解叶叙白的焦渴,却至少确认了方霁是“稳定”的,并且没有被完全隔绝在外。他回复了“理解,盼早日康复”,然后将那条简短的信息反复看了几遍,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隐藏的讯息。
---
治疗室内,随着安全感的初步建立,探索开始触及更深层的情感核心。
“方霁,”林医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如果我们把内心想象成一个房间,你觉得现在这个房间里,最占地方的是什么?”
方霁沉默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向沙盘里那个被高墙围住的、蜷缩的小人。
“是……‘他’。”
方霁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能告诉我,‘他’的感受吗?”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害怕。觉得自己很糟糕。不配……” 他说不下去了,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林医生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一个角度:“在这个房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或者哪怕一点点感觉,是让‘他’觉得……稍微安全一点,或者不那么难受的?”
方霁的视线茫然地游移,最终,落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糖罐上。
他犹豫着,没有开口。
林医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温和地鼓励:“是那个糖罐吗?它对你来说,很特别?”
方霁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罐壁。
“愿意说说它吗?或者,只是拿着它,感受一下?”
方霁将糖罐握在手心,冰凉的触感渐渐被体温焐热。
记忆的闸门,因为近期反复的自我审视和此刻的安全氛围,似乎松动了一些。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带着朦胧的光晕,缓缓浮现。
“……是很久以前,”他开口,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不确定,
“在一个……很大的宴会上。我很害怕,很多人……跑到了外面的茶山。”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那个场景,那个蹲在茶垄间的男孩,那只受伤的小云雀,男孩专注而温柔的侧影。
“他……很好。”方霁重复着,语气里带着一种跨越了时光的、纯粹的确认。
“然后呢?”林医生轻声引导。
“我……我当时,只有一颗糖。”
方霁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窘迫,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手足无措的十岁孩子,“我……给了他。”
“他收下了吗?”
“……嗯。”方霁点了点头,脑海里清晰地回放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掌心拈起糖果的画面,
“他说……‘谢谢,我喜欢’。”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回忆带来的微甜暖意,也有被戳穿伪装后,发现这份珍藏多年的记忆也似乎变得不再纯粹的酸涩和难堪。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那里被长袖遮盖的伤痕已经结痂,但印记犹在。
林医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瞥和随之而来的情绪低落。
他没有立刻评论那个美好的初遇,
“所以,当你感到自己‘很糟糕’、‘不配’的时候,想起这个糖罐,想起那个男孩和他说的话,会感觉好一点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方霁握着糖罐的手因为用劲而发白。
他从未将这两者联系起来。他一直将那份记忆单独珍藏,视为与现在这个“糟糕”的自己无关的、另一个世界的美好片段。
此刻被林医生点破,他才恍惚意识到,在他内心最荒芜的角落,那个糖罐,那句“我喜欢”,似乎……真的在某个瞬间,曾给过那个蜷缩的“他”一丝微弱的、不被承认的慰藉。
他没有回答,但紧握着糖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些。
一种陌生的、微弱的暖流,试图冲破自我否定的坚冰,虽然力量尚小,却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开始。
---
与此同时,叶叙白在等待中,也经历着内心的洗礼。
那个空着的座位像一根刺,时时提醒着他方霁的脆弱,也让他前所未有地审视自己的情感。
他不再仅仅是被方霁那种易碎又坚韧的气质所吸引,更多的是升起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责任感。
他会下意识地做之前方霁爱做的事情,整理好两人份的课堂笔记,会在心理社活动时,习惯性地留出旁边的空位,甚至会向老师请教一些关于情绪支持和创伤后应激反应的、他以前从不关心的知识。
“你认真的?”沈司予放下手中的书,看着他。
叶叙白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眼神沉静而坚定:“嗯。”
“帮不帮?”
“你说,我们做。”
江辰景和谢书南也察觉到了他这种沉默下的改变,不再随意开玩笑。
他们都知道,那个叫方霁的Beta,在叶叙白心里,已经占据了截然不同、且至关重要的位置。
两周的假期即将结束前,叶叙白再次联系了许岑,这次他的措辞更加直接,也更能体现他的诚意:
【许岑哥,冒昧再次打扰。方霁下周是否返校?如果他需要,我可以负责接送,确保他路上不受打扰。笔记和落下的课程,我也可以帮他梳理。】
这一次,许岑的回复快了一些:
【小霁预计下周一回校。麻烦之处,届时再联系。多谢。】
放下手机,叶叙白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