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的方霁看着从橱柜里拿出来的糖罐。
崭新的糖罐,仅少了几颗。
这是方霁开学前在永梅里买的。
记忆被拉回到许多年前,一个衣香鬓影、流光溢彩的夜晚。
那是方霁被许家正式收养后,第一次被带领参加真正意义上的世家聚会,地点是在一座他从未想象过的奢华庄园。
十岁的他,穿着量身定做的精致小礼服,却像一只误入琉璃世界的小灰雀,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周围是穿着华美的大人们矜持的寒暄,是同龄孩子们自成圈子的嬉笑玩闹,他们彼此熟稔,谈论着他听不懂的游学经历和奢侈品牌。他紧紧跟着养父母方颂恩和许清禾——感觉自己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
他趁养父母与人交谈的空隙,偷偷溜到了宴会厅外连接茶山的露台上,只想喘口气。
晚风带着花香,稍稍驱散了些许窒闷。
也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看到了那个仿佛在发光的男孩。
一个穿着白色中式立领衬衫、黑色长裤的男孩正背对着他,蹲在庄园后方的茶垄间。
男孩的面前,在一盆多肉旁有一只翅膀似乎受了伤的小云雀正无力地扑腾着。
男孩没有去抓它,而是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巧精致的容器里,倒出一点点清水,用干净的指尖蘸了,极其轻柔地滴在云雀的喙边。
他的动作专注而耐心,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灯光透过茶树的间隙,在他低垂的睫毛和认真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温柔。
方霁看得入了神。
在他短暂的、颠沛的童年认知里,所谓的豪门子弟总是带着距离感和骄纵气,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这样如同山间清风明月般的男孩,会对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鸟流露出如此纯粹的善意。
男孩似乎尝试帮助云雀清理羽毛上的尘土,但小鸟依旧惊惶。他微微蹙起眉头,那困扰的神情让他看起来终于有了些属于孩子的稚气。
那一刻,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方霁心头。
他想和他说话,为这个和他认知里完全不同的男孩做点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礼服的小口袋,里面只有一颗茶糖,是来时路上方颂恩怕刚去过医院的方霁低血糖塞给他的,包装很精致,他一直没舍得吃,仿佛那是他在这陌生环境里唯一的、小小的慰藉和底气。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走到那个男孩面前,摊开手心,将那枚唯一珍视的、带着他掌心温度的糖果,递了过去。
他的声音很小,带着怯意,却异常清晰:
“给…给你。谢谢你救了它……你可以吃。”
男孩——也就是十岁的叶叙白,显然有些惊讶,他抬起头,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眼神清澈却带着不安的小不点。
他看了看方霁掌心那颗包装精美的糖果,又看了看方霁那双写满了“请收下”的眼睛。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将手里的小鸟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拢好,安置在露台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确保它不会乱跑,然后才重新看向方霁。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无视或者带着怜悯,他的目光很干净,带着一丝探究,然后,他伸出了手,不是直接拿走茶糖,而是轻轻从方霁掌心拈起了它。
“谢谢,我喜欢。”
叶叙白的声音还带着孩童的清亮,却已有了一丝沉稳的雏形。
他看着方霁,唇角微微弯了一下,那笑容很浅,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方霁心里漾开了巨大的涟漪。
就在这时,宴会厅里似乎有人在叫“叙白”,叶叙白回头应了一声,又对方霁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他自始至终,没有问方霁的名字,也没有和方霁说其他话。
方霁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茶垄之间,手心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触感和那颗糖曾经的形状。
那个男孩温柔对待小云雀的样子,和他得到糖时那瞬间明亮的眼神,如同最珍贵的画面,深深烙印在十岁方霁的心里。
当时他并不知道那个男孩就是叶家未来的继承人,他只知道,在那片弥漫着茶香的山坡上,他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并且,把他自己唯一拥有的、对方恰好也喜欢的东西,送了出去。
后来通过为数不多参加活动的机会,方霁知道了那个小男孩,叫叶叙白。
开学第一天在教室里方霁就认出他了。
但方霁并没有去和叶叙白主动交流,他知道像他们这些闪闪发光的人是不会记得那么微小的事情的。
所以方霁只想默默地享受这些和他在同一空间的时光就行。
但是这半个学期以来,叶叙白竟然和他越来越近,甚至和他成为了朋友。
方霁觉得自己真的好幸运,只希望这样的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