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 第17章 深谷无光

雾气冰冷，像沉睡千年的白布，一寸寸缠住意识。

白鹿在黑暗中缓缓醒来。

胸口疼得发麻，像被重击过的骨头随时会裂开。四肢的触觉断断续续，一抬手便能听见骨骼轻微摩擦声。

她不知道自己滚落了多少丈，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停下的。

手指还能细微动弹，还没死啊。

白鹿想呼出一口血腥味的气息，无奈这样都引起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她只能抬头向上望去。

——峡谷顶端的雾气太重，看不见天空，也看不见那一瞬间朝她伸出的手。

但她隐约记得——

从悬崖掉落前的那一刻，她好像看见了富冈义勇。

他飞奔而来，直直冲向悬崖，向她伸手，拼命去够她。但即便是使用了水之呼吸·参之型·流流舞都无法来得及触碰到她——

“——白鹿！！”

他的声音被风撕碎，却深深刻在她心里。

白鹿轻轻闭眼。

心口一点一点发涩。

“嘎——嘎——”

白鹿的送鸦居然已经飞到了崖底，并且成功找到它的主人。它轻轻啄着白鹿的沾血的手背，似乎想传递给她一些力量。

“咳、小、小雾丸……”

她深吸口气，将疼痛逼到脑后，准备强行坐起来——

忽然有轻柔的脚步声从雾后传来。

白鹿的手立刻摸上刀柄，但她的刀已经在坠落时跌失。

雾中，一道女子身影缓缓浮现。

衣袂洁白，步履轻静，眼眸却带着无法形容的哀意与悲悯。

“你伤得很重。”

她低声。

是鬼。

白鹿皱眉，立刻防备：“你是？”

女子没有靠近，只保持恰好不构成威胁的距离。

“珠世。”她轻轻一行礼，“我并无恶意。”

白鹿眼中闪过惊讶。

珠世——

那位传说中“背叛鬼舞辻无惨、帮助人类”的鬼。

白鹿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闻到了强烈的血腥味，以为有人需要帮助。”

珠世温柔地看着她——不是掠食者的视线，而是医者的悲悯。

“姑娘，这个伤势……你撑不过今夜。”

白鹿沉默良久。

她不是不知道。

她全身的气息正在流失，骨头在内里不断碎裂、移位，内脏有出血。

即便有救援，要捡回一条命也渺茫。

珠世柔声开口：“我有一种方法，可以救你。”

白鹿抬眼。

她知道接下来珠世要说什么。

“你……愿意成为鬼吗？”

雾气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

白鹿的心口一颤。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句话太重。

珠世看见她的动摇，语气更柔：“你很年轻，或许，还没有走完你的路。”

白鹿低头，看着自己颤抖得失去力气的双手。

成为鬼。

意味着——

不能接近队伍，不能再握那把刀，不能再踏在阳光下。

不能再被视作“水柱的继子候选人”。

甚至不能再以普通人的身份与他碰面。

——也意味着：

义勇会因此知道：

她因为一次任务“死了”。

白鹿胸口发涩得痛。

珠世静静问她：“姑娘，你……害怕成为鬼吗？”

白鹿抬起眼，第一次露出极轻的笑。

“……怕。”

“但你…似乎仍在犹豫？”

白鹿抬起手，指尖沾着自己的血。

她想起悬崖上那个身影。

想起他伸手却碰不到她的那一瞬。

想起他喊她名字时，声音里第一次出现的急切。

想起她知道，他是一个——

经历过太多失去的人。

而她，不想成为压在他肩上的又一个。

“因为——”

白鹿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把痛楚呼散，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因为我知道……我如果就这样安静的死去，不留下任何交代，在我前辈的眼里，我是因为执行任务而死去，他会自责。”

珠世一怔。居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白鹿的声音很轻，却清晰：

“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经历过太多……他背负的东西已经很重。”

“若是因为‘判断错误’而让我执行危险任务丧命……他会觉得，是自己的错。”

珠世沉默了。

“我不想让他那样想。”白鹿轻声，“我想……告诉他，我还…还好……还能‘活着’。”

“远远的……和他说一声就可以。”

“以后…哪怕只能看着他，也好。”

珠世忽然轻轻叹息。

“姑娘，你很在意那个人。”

白鹿怔住。

珠世的眼神温柔：“你想以这种形式‘活’下去，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白鹿忽然心口一痛，那种痛不是伤势，而是——

被人一语道破的情绪，从雾中惊起。

她低声说：“我只是……不愿意成为压垮他的……另一个重负。”

珠世蹲下，与她平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你可以和我一起，研制让鬼变回人的药。我也有办法让你不需要吃人的血肉。你未必会永久躲藏起来，我们或许有一线机会——不负任何人。”

白鹿怔怔地看着她。

珠世缓缓伸手，轻触她的额间：

“但先告诉我——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白鹿闭上眼。

风吹过深谷。

那一瞬间，她再次看到那道冲向悬崖的身影。

听到他第一次喊她名字的声音。

看到他伸手的动作，痛得像被什么撕裂。

她轻轻开口：

“……我想‘活下去’，哪怕，变成鬼——只要，只要不伤害他人！”

珠世的眼中浮现一抹极轻的怜惜与赞许。

“很好。”

“我会救你。”

暗红色的药液滴落在白鹿唇间的瞬间——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呼吸断断续续。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握住珠世的手，艰难开口：

“能否……让我的乌鸦带一封信给富冈先生。”

珠世点头：“我会替你送达。”

白鹿终于意识渐散。

在最后的意识中，她仿佛看到悬崖那端的天光微微亮起。

然后，她彻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