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V的后座翻下来之后就能勉强当做过夜的床睡,去掉开车的徐翊,其余四个人,两两一组轮流守夜。
对于自己的习性,唐南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熬夜还好说,睡到一半再清醒起来是根本不可能的,除了被吵醒后睡眠不足的大脑会昏沉胀痛,双眼酸涩异常,心情跌落谷底以外,他会变得莫名其妙地很暴躁,不加收敛地,甚至会带有平时不见的攻击性。
虽然这样也能成功地让他忘记恐惧这种情绪,更有利于自保……
但是对于当下来说,还是保持清醒更为妥当一点。
林烨和他相反,唐南琛是极度嗜睡的类型,那他就是只需要很少的睡眠就可以保持清醒那一挂的,年少时他甚至干过在上学日近乎通宵,说近乎是因为他睡了两分钟……
……
他没有猝死真是太幸运了。
陆淮北和苗豫作为老手,自然是兄弟俩各带一个,于是毫不意外的,最后定下陆淮北和唐南琛守上半夜,苗豫和林烨守下半夜。
唐南琛和陆淮北去了车外的火堆旁并排坐着烤火,车内徐翊和林烨都很默契地各自缩到了翻好的前座上,把后座留给了苗豫。
苗豫倒也没有浪费时间推脱,反正总共也就睡个几个小时,睡哪里都是一样的。
上半场守夜从现在的九点到次日凌晨两点,下半场轮换后守到六点,天明后便准备继续赶路。
枯枝在火堆里噼里啪啦地烧,通红的火星边缘明亮的黄色火焰连续不断地明明灭灭,最后化为灰烬,腾起的热度被夜晚的风带着扑在脸上,暖烘烘的,但是仍不足以让被冻僵的手回暖。唐南琛一边伸出手在火堆上方试探一边慢悠悠地试图双手摩擦生热,没过一会儿就放弃了,他开口朝身旁的陆淮北问道:“今天这一路上没碰到活人,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少,那些人到底在哪儿呢?”
“不知道,但徐翊的能力范围很广,对这个梦境的范围来说应该够用,今天排除下来,他们在东边的可能性比较大。”陆淮北伸手拉过唐南琛的手掌,把它们合在了自己的掌心里捂了起来,“总之不必担心,我们会找到他们的,而且这个梦里既然有异能存在,那说明他们中至少有一部分人还是有一定的自保能力的,他们会安全地等到我们的。”
“但愿吧。”
唐南琛似乎有心事,又或许是感觉有些疲累,不再开口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道:“第一个梦的时候 我记得我问过那些人,那时候梦里并不会出现进食的需求,但似乎从上一个梦开始,梦里的我们也同样开始需要一日三餐。这种变化……究竟是由于梦的类别不同还是有什么其他缘由……是好是坏,都无从得知。我们…我对它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不用急于一时,我可以陪你慢慢研究。”
陆淮北抬手揉了揉唐南琛的脑袋,对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要躲,但是好像又放弃了。
“为什么黑雾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我身上,一天不弄清楚原因,它就会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在我的心脏上多挂一天。”
“……”
“这不是你的问题,我有些猜测,等证实了之后就告诉你。”陆淮北放在唐南琛头上的手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先前被沈子砚提起过的实验档案又占据了他的心思。
实验对象的名字是不会被记录的,研究所里也没有人会在意实验对象的姓名,他们只会记下自己定的一连串数字编号和能力代号,而且那场实验也已经被终止了这么多年,现在也仅有残存的些许档案被留存在特别办事处的档案室里,权当作是他们这群人的由来。
……
……
“老大,以前的实验档案我找出来看了,这一份可能和现在唐南琛的情况对得上,编号0910,能力代号梦魇。但是……”沈子砚手里的这本记录肉眼可见的比其他记录薄上一点,此刻它被翻开的页码正停留在最后一页,“从记录上来看,他被判定为失败品,除了疼痛阀阈值提高以外没有任何能力表现。”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陆淮北靠在椅背上,下意识地转起手里的签字笔,目光沉沉。
“遇到实验项目拨款骤缩,研究员终止了在他身上的实验,去除相关记忆后放归其父母观察其社会适应性。”
“他父母知情?”陆淮北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一定,也可能只是当作了单纯的走失,或者是信了智力提高班之类的杂七杂八的幌子。”周炔从一旁的文件堆里探出头插嘴道,“这世道什么人都有,刚出生的时候都说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地长大就好的大有人在,后来绝大部分都变质了。还有那些心大的父母,孩子有点啥都不当事,苗豫好像就是这么被坑来的,说是送来能让孩子成为人上人他们就信了。”
周炔一边说一边把沈子砚的手扒拉过来看他拿着的档案,瞥到年龄一栏时大脑瞬间宕机了一下,满脸震惊地转过头看向陆淮北:“我天……这家伙成为实验体的时候……只有五岁??!”
……
……
“老大?怎么没反应?”
“老大!”
“陆淮北,换班了。”
陆淮北猛地回过神,发现苗豫正弯着腰瞅他,林烨在她旁边搓脸醒神,唐南琛一边在他面前晃手试图把他喊醒一边没忍住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眼角困得沁出了几滴眼泪。
“啊,好。”
他应了一声,接着起身跟着唐南琛去了车后座,把外套脱了勉强当毯子盖着,又捋了捋身上的单衣,刚板板正正地躺好准备入睡,就听到旁边唐南琛很小声地叹了口气。他转过头去看,一瞧对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被逗乐了,压着音量问道:“怎么了?”
“没有枕头抱。”
唐南琛平躺在被翻成简易床的后座上,两手贴在身侧,眼神都没了高光,仿佛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
陆淮北更乐了,干脆侧过身单手撑着头逗他:“那怎么办?嗯?你这样是打算把车顶盯出个洞吗?”
“凉拌。睡不着,你赶紧睡吧,说不定我过会儿盯累了就睡着了。”
唐南琛自暴自弃地摆了摆手,继续锲而不舍地盯着车顶企图把自己看睡着。旁边安静了几秒,传来了几声很细微的衣料摩擦的响动,随后再度安静了下来。就在他以为陆淮北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却听到对方又压着声音开口了。
“转头。”
他下意识照做了,然后便看到陆淮北侧躺着看着他,双臂微微打开着,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我给你当抱枕,好不好?”
唐南琛嘴唇微微张了张,一时之间竟发不出什么声音,反倒是从耳尖到面颊连带脖颈那一块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红,短时间内已经红到了仿佛脑门冒烟的程度,感觉自己的CPU已经烧毁了。
“愣着干什么,再不赶紧睡这天可就要亮了。快点过来,我手一直抬着可是很酸的。”陆淮北笑着看唐南琛灵魂出窍,抬了一会儿的手晃了晃,尾音也随着动作绕了绕,听的唐南琛耳朵发痒。
感觉像是在撒娇……
不确定。
想再听一听。
唐南琛缓缓地抬手捂住了脸,接着静悄悄地往陆淮北那儿挪了挪,随后被一把揽了过去,手背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对方泛着温热的胸膛。
哦吼……
软的。
……
怎么办?
不是很敢动,难道我就要这么捂着脸睡觉了吗?会闷死的吧?
唐南琛现在已经被动地开始头脑风暴了,拖着已经烧报废了的CPU身残志坚,试图让自己重拾属于成年社畜的波澜不惊。
“你……你现在就像被煮熟的虾一样,红透了。”
头顶传来陆淮北的闷笑,捂在脸前的手被扒拉了下去,又被牵引着搭在了他劲瘦结实的腰上。
“快睡觉,晚安。”
陆淮北试着把手臂垫在唐南琛脑袋底下,但是被对方躲掉了。
这跟网上说的不一样。
他呆呆地眨了眨眼,眼巴巴地看着红通通的唐南琛把他的手臂挪开,接着头顶挨着他的臂弯蹭了蹭,找到了一个满意的位置后不动了,闷闷地埋着头:“你手臂不想要了?枕一晚上麻不死你,晚安。”
陆淮北顿时哑然失笑,揽在唐南琛后背的手轻轻拍了拍,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唐南琛等了两秒才偷偷地抬头看他,看到对方同样透着红的耳朵后,他揶揄地挑了挑眉。
切。
这不彼此彼此吗。
睡觉睡觉。
……
三个小时后。
苗豫扯着林烨趴在后座车窗外面鬼鬼祟祟地冲着车里指指点点,嘴里超小声地嘟囔道:“哎哎徒弟,你说……他们这是已经确定关系了吗?啥时候的事儿,我难道错过了??!靠!那我不亏大发了呜呜呜呜呜。”
“啥?我瞅瞅。”林烨贴近了车窗往里看了看,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睡着的两人挨得挺近的,再仔细一瞧,哎呦吼,搂着睡的,顿时一扭头捋了捋自己不存在的长白胡须,拖着腔调逗乐道,“咳咳。唉——哥大不中留哦……果然铁树开花就是不一样,这,这是……厚积薄发呀~”
林烨演的正兴起,余光瞥见苗豫在一旁憋笑憋得快喘不过气了,猛地吸了一口气就准备开笑,连忙收了架势求饶:“哎哎哎师父你别笑待会儿给他们吵醒了我们可就遭殃了!”
“咳,我说实话吧,他俩还没确定。”林烨看着苗豫得意地挑眉,无奈地摊了摊手,“他俩现在只止步于于搂搂抱抱,光这俩就顶天了,纯纯小学鸡水平,跟现在的初高中小情侣都没法比,肯定还没确定啊。”
“嗯——你说的有理,这两棵铁树在一起,确实够呛。”苗豫抱着手臂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唉……路漫漫其修远兮,老大还将上下而求索。”
“这不是挺好的,慢慢来呗,他们觉得行就行。”林烨回过身,又在火堆旁坐下了,拿着根枯枝拾掇这里面烧剩的灰,“我哥他一个人抵挡我爸妈我奶,还有他爸妈他爷奶,外加些许不常见的亲戚,这将近一个班的兵力狂轰乱炸他都雷打不动,这么多年顽强孤寡,愣是连相亲都没去过。”
“嗯?!你哥这么厉害?看着也不像是很会吵架的人啊?”苗豫大吃一惊,开始为自家老大的未来感到担忧,“我家老大都不会被催。”
“他是吵不过,但他毒舌啊,他连他自己都骂,软硬不吃,能咋办。”林烨盘着腿撑着下巴,一边扒拉灰一边继续道,“他跟他爸关系不好,怼他最毒。”
“说来听听?”
“我想想啊。哦,有了,就有一次,他爸说他不允许他家绝后,然后我哥就盯着他看了两秒,语气很疑惑地说,就我们家这基因水平也有遗传下去的必要?一脉传承的理科白痴很光荣吗?哦,忘了,您老人家逃学,连初中语文都堪堪及格,文理通差,但胜在普信。”
“艹,可以的。”
“诶对对还有哦……”
……
……
“你们在聊什么?”
林烨讲得十分投入,完全没听到车门开关的声音,等到看见苗豫一脸无辜地跟他拉开距离并且用眼神示意他小心身后时……
已经来不及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他那因为没睡够而气息危险的哥哥正神色淡淡,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噫——!
药丸!!
吾命休矣——!!!
“哈……哈哈,我亲爱的兄长大人早安,我这就去给您准备洗漱用的水——”
林烨一个弹跳起身唰地一下就跑了,但其实唐南琛根本没听清他们在聊什么,毕竟他才刚醒。
托林烨的福,六点的清晨一阵鸡飞狗跳。
简单的洗漱充饥之后,徐翊开车载着一行人向东继续搜寻,路途中车上又变得一片寂静,直到苗豫没忍住抛出了个问题。
“那个,我实在是有些好奇。为什么各位明明在车外倒也还好,可一旦上了车,那是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呢?”
“……”
正在开车的徐翊自觉把自己排除在外,陆淮北老神在在地拒绝回答问题,只剩下唐南琛和林烨在一片寂静中煎熬,随后颇有默契地同时开了口。
“因为……容易晕车。”
苗豫一听,还真很有道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悻悻道:“那我还是不要开车了,本来想着明天换我来开呢。”
“?”
“她那不叫开车,叫飙车,一般情况下她犯一次就要被扣一天假期,估计是最近憋久了想着在你梦里过过瘾呢。”
陆淮北从唐南琛的眼神中读取到了他的问号,一边悠悠地向他解释一边轻飘飘地扫了苗豫一眼。苗豫看出陆淮北眼神中的警告意味,顿时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却在下一秒骤地转头看向车窗外,微微皱起了眉:“我感觉不太好,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可能是东边丧尸比较多的原因,距离我们直线距离大概三公里的位置有很多丧尸聚集,可能是有活人被困在那儿,把它们吸引了过去,要去看看吗?”
“去,要是刚好是目标被困我们不去岂不是完犊子。我说的对吧老大?”苗豫低头捏了捏眉心,扭头朝陆淮北说道。
“嗯,你注意保护他们俩。还有杀死丧尸需要破坏他们的大脑,攻击的时候记住了。”陆淮北对苗豫点了点头,接着分别看了一眼兄弟俩,叮嘱道,“你们自己也要小心。”
唐南琛跟陆淮北对视了几秒,随后错过他的身影看了一眼林烨,垂落在腿侧的指尖缓缓地抚摸着匕首的刀柄,回答道:“我知道了。”
林烨没注意到唐南琛的动作,他只是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用力攥紧后又慢慢地松开了。
“我们得下车了,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但再开过去我担心打草惊蛇,它们对声音很敏感。”徐翊停车熄火,动作利落地收拾起了装备,副驾驶座的苗豫正了神色,开始对身上的枪械进行最后一次检查。
气氛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变得十分严肃,一路上的打趣逗乐有缓解到唐南琛和林烨各自藏在心底的紧张,可哪怕再怎么粉饰,打造一个自驾郊游的外壳,也骗不了自己。
他们不是来郊游的,他们是来救人的。或者说,他们是来被保护着见证目标们获救的。
很挫败,可没有办法,毕竟他还没成为一位专业人士。不过万幸的是,这里不是现实,而是他的梦境。虽然有丧尸,但也有异能,即使陆淮北他们绝对不会允许他跑去和丧尸近战,他也有能力在老老实实被苗豫看护的同时远程压制那些丧尸。
唐南琛一边思考一边整理好自己的装备,最后做了一个深呼吸,等陆淮北把车收进空间之后便带着林烨随大家一起徒步前进。
沿着公路直行一段时间,拐口处出现了一座大楼,大门顶端暗红色的字牌倒塌的七七八八,仅存的几个勉强能认出是购物中心的字样。
玻璃推拉门已经成了一地溅着污渍的碎片,里侧的自动感应门被中间的不明物体阻挡,关不严实,于是不断地开开合合,为这破败的场景平添了一份怪诞。
大门右侧不远处有一座观光电梯,轿厢停在约莫三四层的样子,外侧的玻璃观光面上几个干涸的血手印蜿蜒而下。里面似乎还有东西趴伏在轿厢底面上动作,大概率是闯入其中的丧尸。
路上游荡的丧尸不见得比先前碰到的多,可能大部分都从没了大门抵御的入口处闯进了商场内部。
“建筑内部聚集了很多丧尸,但……”徐翊停下了脚步,闭上眼睛感应着什么,逐渐困惑地蹙起了眉头,“还有一些,我不太确定。”
“变异种?”苗豫试探地问道,脸色不太好看。
“不,感觉像是活人,可是又不太确切。”徐翊朝前走了几步,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濒死?”陆淮北问道。
“应该不是,只能进去之后再看着办了。”徐翊睁开眼,转头给了陆淮北一个询问的眼神。
陆淮北向徐翊点了点头,在几秒内做出了决定:“我们进去。”
“对不住了啊这位兄台,借过一下。”
苗豫守在兄弟俩身后,踮起脚看着徐翊和陆淮北把挡在自动门中间的残缺不全的尸身抬到一边,双手抱拳晃了晃,唐南琛也朝着那方向微微欠了欠身。
甫一进门,一行人便都闻到了令人不适的浓郁气味,腐烂的味道混合着铁锈腥味,饶是刑警出身的徐翊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唐南琛眼前的画面闪了闪,一时间竟幻视到了第一个梦境里面的老宅,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丧尸和那时的黑雾确实有些相似,末世逃亡背景也和古宅的大逃杀相仿。
“师父,你不是用风墙把我们围起来了吗,为什么味道还这么重?”林烨捂着口鼻凑到苗豫那儿问,声音闷闷的,看来还不太适应这种情况。
“因为没封顶啊,封了我们就没法呼吸了。”苗豫拧着眉头观察环境,表情也很懊恼,“没有风墙的话估计味道更重。”
随着众人逐渐深入,这股气味愈发厚重,熏得人几近不能呼吸,苗豫的风墙阻隔着三三两两妄图靠近的丧尸,这些家伙张牙舞爪地贴在风墙上,齿间还卡着零星渣滓,看着像是布料碎屑。期间唐南琛一直握着林烨的手腕,对方像从前在密室里或是在那种漆黑无光的地方一样只理所当然地当他是害怕了,便也随着他握,再说就算是他这样的密室坦克对于此刻的境地也多少有点力不从心,被这样握着好歹有点心理安慰。
继续穿过两道破碎得只剩边框的大门,他们终于抵达了恶臭的源头。
这里看着像是商场的正厅,上方的空间大部分都被留了出来,只有东南两边被其他楼层占了部分透不到光,其余地方都被从建筑顶部大面积的玻璃天花板倾泻而下的阳光照得通透敞亮。
正中央室内欧式石雕喷泉上的美人鱼雕像被光线映照得唯美异常,她借着鱼尾发力立直了身体,两手合拢于胸前,一脸悲悯天人的表情,只可惜脸颊一侧溅上的斑驳血迹毁坏了这份圣洁。
而她尾下的水池则是让林烨苗豫他们当即变了脸色,林烨本能地别过脸抬起左手死死捂住口鼻,嗅觉和视觉的双重刺激让他几欲作呕,他只得狠狠咬紧后槽牙拼命抑制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胃酸止不住地上涌让他的喉咙口仿佛被灼烧一般难受,眼眶涨得通红,右手不自觉地用力反握住唐南琛的手腕,那一块儿皮肤都被他捏得泛红。
林烨上身微微佝偻起来,半低着头有些急促地喘气,恍惚间感觉自己的右手背被轻轻抚了抚,他愣愣地转过头,发现唐南琛很平静地看着他,但是眼神又有点不对劲,可他说不上来,只能看着他哥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开口的声音很轻:“你已经表现得很棒了,林烨。”
林烨呆呆地放下捂着半张脸的手,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眨了眨眼,然后就瞧见唐南琛很轻微地笑了笑,伸出的手掌缓慢而坚定地盖在了他的双眼上。
但那只手冰冷得仿佛没有温度。
不知道为什么,林烨鼻尖一酸,酸胀了很久的眼睛忽地蓄出了一汪水,他一眨眼,滴出的眼泪顺势落在了唐南琛冰凉的掌心,滚烫的温度好像要把人灼伤。
林烨忍不住想到:人真的可以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他哥现在的样子,冷静到让他有一点陌生。
他终究还是没能像很多个曾经一样让他在感到害怕的时候能够依靠,在他缺席的时候,有人独自被迫着学会了习惯。
唐南琛感觉到手心的湿热后身体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看向不远处的喷泉。
喷泉的水循环系统已经不在运转了,但每层水钵的边缘都淅淅沥沥地滴落着暗红色的液体,在下方的“水面”上溅起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的纹路像是唤醒了这一滩死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细碎的光,倒也算是波光粼粼。
如果忽略搁浅在最低部池边以及那三层水钵中隐隐绰绰的断臂残肢的话。
喷泉四周的地面空空荡荡,只剩下干涸的血迹,依稀能看出各种拖拽过后的痕迹。
令人疑惑的是,此处血腥味如此强烈,却没有一只丧尸在此处游荡,甚至连原本紧贴在他们四周的丧尸都停留在那两扇门后不敢进入。
就在此刻,徐翊忽然朝陆淮北和苗豫打了个手势,唐南琛和林烨就被他们一左一右抓着迅速逮到了一旁的角落处隐蔽起来,远远地观望着喷泉那块儿。
“怎么了?”唐南琛把声音压得极低。
“有东西过来了。”徐翊没有回头,他双手端着手枪,一脸戒备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徐翊的话音刚落,唐南琛便隐约听到了湿哒哒的脚步声,还有物体被拖拽的声音,随后他看到了一只异常高大的丧尸,拖着一具女性尸体步履缓慢地走了进来。
鲜红的鞋印沾在地上,又被后面尸体给蹭花了,变成长长的一条血色小径。
他拖着尸体在喷泉前停住,松开尸体的脚,半跪下行了一个礼,接着起身用双手把尸体托高,将将放到雕像捧在胸前的双手上扶稳。他又站远了几步端详了一会儿尸体在美人鱼雕像前两端下垂的姿态,然后顺着原路缓慢地离开了。
“他这是干嘛?嘶——”苗豫刚问完下一秒就倒吸一口凉气,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我草!!那个雕像……”
喷泉顶上那座美人鱼雕像的面部在转瞬间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从原本闭着的嘴唇处缓缓裂开,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尖牙,那里早已不是与它外表相同的灰白,而是被血浸没得只剩下红黑一片。
“嘎吱……嘎吱……”
啃咬的声音间歇带着物体坠入血池中的“噗通”声在空旷的大厅内回响,众人都沉默着,林烨被捂着眼睛看不见这血腥的场景,但也能从声响中猜测出一二。他不知道面前究竟是何种景象,能让所有人都一时失了言语。
那雕像饱足了一顿,眼珠子咕噜噜地四下转了转,锁定了一行人所在的那个角落,她安静了一会儿,缓慢地咧出了个不怀好意的诡异笑容 。
她把手中仅存的头颅摆正,直冲冲地对着唐南琛的方向,随后恢复了原先恬静优雅的样子。
“哥?”
林烨不安地喊了一声,因为他感觉到唐南琛捂在他眼睛上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他探出手盖在对方冰冷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试图能把人安抚住,可是没有收到一点反应。
“糟了。”
陆淮北堪堪回过神,看见一旁唐南琛毫无神采的眼睛后面色一沉,又立刻拍醒了被魇住的苗豫和徐翊,让苗豫替唐南琛继续给林烨捂好眼睛之后,他小心按下唐南琛的手臂,捧起对方的脸,喊了几声后同样不得回应。
“他像是应激了。”
徐翊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大致定了一个推测。
“对刚刚这个?倒是合理。等等,他一普通人从哪儿接触到这些的啊?我看的假资料??”苗豫从上次任务结束回来之后被陆淮北压榨劳动力压榨得很彻底,并没有机会知道太多细节,再加上刚刚被魇了一遭,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你刚刚怎么经历的这一切,他就怎么接触到的。”
陆淮北拇指抚过唐南琛无神的眉眼,眼神晦涩不明。
“他在梦里,真真切切地去人间炼狱里走了一遭,孤身一人。”陆淮北用力地眨了眨眼,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对苗豫说道,“之前一直没提,他的第一个梦里,几乎所有人都被不明人形黑雾啃食了,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从意识上来说,他在满地尸体残骸里被困了整整一天一夜。像刚刚那样的场面,他见过的比你所见过的,只多不少。”
苗豫怔愣了一瞬,朝唐南琛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然而唐南琛本人已经无法感知到这一切了,他无法控制地注视着雕像手中捧着的东西。
那颗头颅好像在慢慢变得离他越来越近,仿佛近在咫尺,模糊不清的五官逐渐明晰起来,表情开始扭曲狰狞,头发也变长了一截,发丝被脏污浸深后,透露着灰败的褐色,蓝色星星的发绳半掉不掉地耷拉在发尾。
他好像回到了那座充满着腐朽气息的老宅,重新卷入了尸山血海的怀抱,纠缠沦陷,不得解脱。
他喉间干涩刺痛,只能本能地挤出破碎的不成句的只言片语。
“对…不…起…”
对不起。
把你们牵扯进了恐怖怪诞的这一切。
对不起。
没能救下你,没能救下你们拼死守护的幸存者。
真的……
真的很对不起。
自从上次黑雾暴走之后,他总是在夜半时分,于梦中见着一些残破的片段,但自己却总是不能动弹,只能跟着这些视角去默默地看着。看着哥哥把弟弟塞进衣柜里躲藏而自己四下奔逃,险些命丧黄泉;看着男孩推开牵着他的的女孩,然后把吃人的黑雾引走,次日天明后只剩一具残缺不全的尸身能让他心爱的、已经哭得撕心裂肺成了一个泪人的女孩触碰;还看到了最后那场几乎无人生还的“盛宴”里,自己见过的那位大叔伙同着一些人用他们的尸体构成女孩最后的庇护所……
他每次惊醒,总是会伸出手指探着自己激烈的脉搏,思考他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去经历这些片段的。
他不停地想,不停地想,终于在临行前的那一天晚上,他又一次在一片黑暗中睁开了眼。
这一次,有一个答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并深深扎根于此。
……
黑雾。
只有古宅里无处不在的黑雾才能完完整整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
只有罪魁祸首才有这份闲情逸致。
那一晚。
他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