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刻羽上了飞机才算真正放松下来。
业务能力是一方面,连哄带骗也是一方面。今天谈判时,要不是叶既明临时发了条微信消息,加之恒冶那边的人都机灵,不一定还要僵持多久。她和罗琰搭伙两年多,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她眼神扫来罗琰就能把她心思猜个**不离十,配合默契——
所以,罗琰也看见了叶既明一连串的问候,秦刻羽回复得寥寥无几。
她笑道:“哎,你那个叶队,就是之前给咱们解围那个市局的叶队吧。”
秦刻羽点头,“是他。”
“他这是对你有意思?”
秦刻羽抿了抿唇,又翻来覆去一番,半晌过去才道:“谁知道他什么意思。这几天这么光顾着谈判的事,没空想他,显得我多自作多情一样……他多忙啊,回条消息半天不见人影。”
罗琰一眼看出秦刻羽心里的别扭,心想冰山也能被捂热了,听她这么说,赞同道:“也是,警察嘛,工作是太忙,真要是处对象也指望不上什么。不过那个叶队,人长得倒是还算帅,他爹又是省厅领导,估计抢手得很,你拢共也没谈过几次恋爱,别给他骗了感情。”
秦刻羽失笑:“姐,我又不是小姑娘了。”
罗琰知道她心里有数,便也没再多说这个话题。
“对了,之前说好的那个合伙人饭局要推迟几天。这段时间到处飞,看你累够呛,这几天没事就不用来所里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秦刻羽望着窗外的云层,那天在餐厅包厢,她算默认了叶既明的亲近,可叶既明退缩了。
走了那么多天,秦刻羽也明白,她心里没那么在意叶既明,更摸不清叶既明的想法。
更何况,叶既明虽然长相是无可挑剔的帅,但精壮,不笑时显得傲慢又凶悍,笑起来又显得太浓烈,大热天也要穿衬衫长裤。他看上去,一个能打十个,工作稳定但危险,忙碌且顾不上家,桩桩件件和秦刻羽的理想型相去十万八千里——
她决定下次见面就和叶既明掰扯清楚。
*
下了飞机,罗琰和秦刻羽两人的家分别位于市区南北两侧,于是各自打车各回各家。秦刻羽在打车软件上约的司机技术实在不怎么样,也可能是单纯想早点把她放下接新单子,总之,司机在离她小区门口前一个路口停了,说美女,前面路不好走,要不你先下车——
秦刻羽在心里啐了他一口,叶既明那辆占了两个车位的越野车都能开过去。
懒得争什么,她干脆径直下车,等着司机给她把行李箱拎下来。
“这儿不能停车,别知法犯法啊,大律师。”
一只修长的手把她铁锈色的行李箱取下来,“你这行李箱够沉的,出差带这么多东西。”
秦刻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叶既明。
叶既明一下班就来这附近蹲点,终于让他蹲到了风尘仆仆出差归来的秦大律师。他拎行李箱的动作太自然,脸上的表情更理所当然,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拎着秦刻羽的包,大步流星往前走,秦刻羽只能稀里糊涂跟着他往小区走。
意识到秦刻羽跟上了,他又缩短步距,笑道:“怎么不说话,你们律师不都能言善辩吗?”
秦刻羽想把自己的行李箱拿回来。
他眼睛笑出一道弧:“还是给我吧,真要拎着爬楼,今天这箱子和你起码得散架一个。”
她刚想说有电梯,就看到电梯口竖着的维修告示牌。秦刻羽狐疑盯着他,这人怎么比她这个业主对小区还熟悉。
“你怎么知道电梯坏了……”
“哦,门口那个大爷跟我讲的。那大爷人挺好,让我停车去他的车位,不收我临时停车费。”
秦刻羽沉默,没想到他还能和门卫大爷攀上关系。
她行李箱里只有小半是换洗衣物,大半是各种资料,是各种意义上的沉甸甸。秦刻羽实在过意不去,“还是我来吧,我看告示牌上写还有再有半个小时就能修好……”
叶既明最不爱听秦律师跟自己推辞各种事儿,于是长腿一步迈俩台阶,唰唰走在秦刻羽前半层楼,用行动证明“别废话,安心跟上”。
秦刻羽也闭上嘴,太刻意反倒显得她不懂事,得了便宜还卖乖。
安全通道里闷热,好在叶既明今天没穿他那精心挑的长袖衬衫和西裤,不然一口气爬九层楼,估计也维持不了男模走秀一样的体面精致,秦刻羽想到这,看着叶既明的背影,闷笑了起来。
只是叶既明出了名的眼睛毒——包括后背上长的眼睛。
他转身过来,本来就高大的他站在高处更显得压迫感十足,几滴汗粒从他的额角滚落,隐没在更深处,狭小逼仄的楼道内,充满了他身上的荷尔蒙气息,燥得秦刻羽也跟着热起来。窗户没开,天边已经完全暗了,此时楼道里像一个密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
秦刻羽还没看明白他眼底的犹豫,只听他道:“你在笑什么?”
“没事。”叶既明又道,“歇歇吧,你脸红了。”
秦刻羽倒是觉得还好,她不忙的时候也会去健身,爬几层楼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看着叶既明,她也停了脚步。
一时间,空气又陷入了安静。
这很容易让人想起那个暧昧的夜晚。
“秦律师。”叶既明忽然出声,“秦刻羽。”
他的神情太认真,不可笑,不荒唐,不轻浮。
秦刻羽没由来地陌生地感到一种恐慌。
“对我这个人,你是怎么想的呢,秦刻羽。”
秦刻羽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也没必要说得太直白。她直起身,拉过行李箱,“叶队,你很好。”
但也只是很好,后半句她没说出口,叶既明也能听出来。
“我去看电梯修好了没有,案子这么忙,您还是请回吧。”
叶既明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望着她清瘦的背影渐行渐远。
被发了一张好人卡,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这天晚上,叶既明只发现,秦刻羽最近出差到处飞,她大概真的很忙,比之前见面时脸都瘦削了一圈——
显得她有种尖锐的冷淡。
他心里蓦得一紧。
*
最近市局刑侦支队的气氛不太对,愁云密布,尤其是带头的叶队长,整日绷着个冷淡死人脸,连带着他手下的兵没事都噤若寒蝉——
当然,叶队的威名效果只对眼前有用。
简阳文从叶既明办公室出来,“哇塞,到底谁惹了咱们叶队,他那张脸我都不敢看,总不能是失恋了吧,还是因为案子?”
“不能是因为失恋吧。”乔毅持反对意见,“省厅派来的那个专家,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而且叶队刚被省厅领导问责,就差没立军令状了,这种时候……”
魏旋:“这种时候怎么了。咱们都觉得这个案子和之前那些旧案要并案调查,省厅领导就是不乐意,本来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焦虑,再加上私人情感问题不顺,可不就这样了。”她努努嘴。
路过的薛婧威:“为什么不能并案?”
“还有叶队的私人情感问题,是上次那个开叶队车的秦律师?”
几根老油条对视一眼,纷纷笑她还是太年轻。
“要并案,就得把所有历年的案子都翻一遍,要各省份之间协调,不说这其中的人力、物力,就单说案子本身,说不定还要重启之前已经封存的旧案,有的甚至要追溯到十几年前。”
“最重要的是,咱们手里没有能钉死并案的证据啊。”
笑够了,魏旋才道,“至于叶队,别理他,只当他抽疯……”
“嘭——”办公室的门被一巴掌拍到墙上。
阴沉整整三天的叶既明眼中迸出寒光,“我找到并案的证据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份十年前的纸质档案。
叶既明马不停蹄找领导层层上递,终于成功说服省厅领导,由繁州市局刑侦支队主办,省厅督办,协调各省公安联合调查,这通知跟着省厅派来的专家都姗姗来迟,让众人一番好等。
只是叶既明脸色并没有变好,刑侦支队其他人了然,看来占大头的还是叶队的情感问题。
——好在叶队化悲痛为工作欲,暂时将被发好人卡的郁闷抛之脑后。
*
秦刻羽心神不宁,连着几天都入睡困难,像每天都要将巨石推向山顶的西西弗斯,日复一复地重复从白天枯坐到暮色四合。她不用看日历,都能从生理反应知道到了每年的固定时节。
她又一次翻来覆去,刚合上眼睛,就听见了刺耳的手机铃声。
是廉宗菡的电话打来的,时间显示凌晨4:32。
“喂,妈。”秦刻羽低声道。
对面没出声。
秦刻羽安静地等待着,眼神乱瞟,最终她的目光汇聚在床头柜上摆放的小夜灯,柔和,昏黄,并不明亮,在一片黑暗中是唯一的光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荣州。”用的并不是疑问句。
“再说吧。”秦刻羽没有给出具体的答复,“所里最近忙,可能提前一两天回去。”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秦刻羽这么说不过是想晚些回荣州,“你……和陈叔最近怎么样?”
廉宗菡还没说话就被一连串的咳嗽打断,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我还是老样子,就是最近咳嗽得厉害,你陈叔好着呢。明天他在繁州有个会,你有空去接他一下。”
“好。”秦刻羽也沉默下来。
“小羽,十年了。”廉宗菡忽然道,“我这几天老做梦。其实我也知道,该放下了,可是每年一到这时候,我就心里难受。你不想回荣州就别回去了,不然还惹得你伤心。”
“我会回去的,没别的事我挂了,你早点休息。”
秦刻羽扣了电话,却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