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无奇 第4章 黑夜做梦(四)

这是一条水泥路，路上没什么人，因为还是早上，带着一丝寒意。

我就近敲了岔路口过来的这家人的大门，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家好像就是那个女人口中的小月家。

不一会儿，门开了，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理着小平头，穿着破旧的衣衫，脸上全是岁月带来的沟壑，眼角耷拉着，脸颊凹陷，嘴向下撇着，有气无力地问道:“双双啊，你是来找小月的？”

“是的，叔叔，请问小月在吗？我有问题想请教一下小月。”

他点了点头，并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回去叫小月去了。

小月出来了。

看得出来这是个有点瘦弱的女孩子，衣服破旧，补丁搭着补丁，这年头还有这样的衣服，有点不多见，她还戴着厚厚的黑边框眼镜，也是旧旧的，眼镜边缘都没磨得有点泛白了，厚重的刘海搭在镜框上，让人并不太能看清她的眼睛和整体的五官。

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太好，弓腰塌背，无精打采，透过镜片能看到她的眼窝也有点窝陷下去，她有气无力地问道:“双双，你要找我问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问什么，不过，我还是象征性的问了一句“调查员考试什么时候考？”

然后目光越过她，望向她家，和我所在的地方差不多，有一个大大的院子，但东西挺少的，稀稀拉拉的放着一些农具用品，且有些陈旧，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有些拮据的家庭。

我还没分析出什么，她突然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眼里是震惊且愤怒，仿佛我有多么的不可理喻，还大声嚷叫起来:“你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考试，这个考试有多么重要你不知道吗？你找我居然是问这种弱智问题，你知道我的复习时间有多宝贵吗？我昨天熬夜到四点，就为了能在考场上多考几分！”她是真的相当激动，感觉下一秒就要把我打死，我也被她的这个态度惊到了。

我后退了一步，立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月，我昨天也是做题导致睡太晚了，精神不济，早上起来脑子还不太清醒，有点恍恍惚惚的，其实我找你是想问问调查员目前的就业前景，毕竟我知道的不多，得到资料也没多少，你知道的。”我用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回视她，这多多少少能让她相信我前面的说辞。

她喘了几口气才稍稍平静下来，接着回答道:“我也没打听到多少，不过据我所知，好像是可以拿到这个数。”她用手比划了一下，是个五的样子，500？5000？还是50000？我不太确定，我还不知道这里的钱财单位是怎么算的。看我还有点茫然，她摆了摆手又接着道“据说做得好的话，还可以拿到这个。”她又比划了一个七。又接着说“且还有其他补助，我母亲那边的一个堂表哥就是在当调查员，受人尊敬，又是铁饭碗，人人都很羡慕他，真的特别好。”说着她的眼里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像是能灼烧人一样，“你知道他有多大的特权嘛，他家原来过得比我家还差，现在都已经住大别墅了!”

竟然有这么好吗？我有些惊讶，因为我沿路走来，我发现前后左右的房屋基本都是土房混杂着几个砖房，大多数都是老房子，还用着瓦片，就没有见到过别墅，冷不丁听到，确实很让人心生向往之情。

小月又笑起来，接着很憧憬的说道:“正因为有堂表哥的事迹在前，所以我才一定要努力，也要当上调查员，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才说完，就抬起手看了一下，我也循着目光看过去，她在看手表，一块有着斑驳痕迹，颇有年代感的老旧手表，接着有点着急的对我说道:“双双，你还有其他事吗？没其他事的话我要继续回去学习了，到现在为止我已经出来10分钟了，我家出了大价钱在网上给我报了一个特优班，一旦跟不上的话很惨的，刚刚我都是请假出来的。”

说完她就要马上转身回家，我顾不得太多立马拉住她的胳膊，接着又匆忙问道:“小月，我这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是必须要考调查员吗？”

“当然啊！不然你怎么改变命运，你难道要一辈子都留在这吗？只有考上调查员才能改变命运，过上更好的生活，双双，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总是问一些愚蠢的问题。”又嘀嘀咕咕的念道:“马上就要考试了，只剩下两个星期了，你不在家好好复习，怎么还在计较这些……”我其他话都没怎么听进去，唯独这句，我脑里一下子被巨锤砸响，距离考试只有两个星期了，居然就只有两个星期了，怪不得梦境房间会发生变化，原来是离考试时间越来越近了。

小月看我没有什么再问的了，立马急匆匆的跑回去了，手一拉，那道大门砰——的一声在我面前关上了。

我打算再去找其他人问问情况，或者去别处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发现。

我正要抬起步，往另一个方向走，那种束缚感又措不及防的出现了，四肢开始有点不受控制，僵硬无比，同时心里也在开始愧疚，不知道是因为小月的话还是我自身的想法，我一瞬间就觉得小月说的话特别对，我现在怎么还在外面瞎晃悠，如果学习被落下了怎么办，如果考不上怎么办，巨大的空虚感恐慌感包围了我，恨不得马上去学习，立马做几套卷子。

我艰难抬步，想要继续往前，那步子却怎么都迈不出去，似有千斤重，束缚感也变得更强，还有那种不知哪里来的愧疚感自我厌弃感席卷我的大脑，整个脑子都是家里为我花了这么多的钱，我考了这么多次，次次都考不上，我怎么这么没用我活着的意义在哪，越想越痛苦，越想越煎熬。

嘴说不了话，像被棉花堵着，手也动不了，像有丝线绑着，脚更是迈不了，整个人都感觉糟糕透了，于是我不再执着于向前走了，我败下阵来，想转身回家，那种束缚感刷的一下立马消失了，我甚至因为这突然的消失而趔趄了几下，才站稳了身子，心里也不再恐慌，而是变得很踏实。

我往家的方向走到半路，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那里，近了些后，我看到了门口处的“母亲”，她就像是我离开时的样子，脸上如刚刚离开般带着笑容，弧度都没有变化一下，一动不动的矗立在那，在等着我归家，有点些许渗人。

我慢慢的就离她越来越近了，当我走到了她面前，她开口道:“双双，是不是问完问题了，那还不赶紧去学习，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要好好的复习啊！”她又开始了苦口婆心的劝导。

往常我听到这些话，心里只有愧疚和坚定，不知怎的，我今天只感觉心脏突突的，连心跳都不知不觉跳快了许多，只觉得很压抑，很烦躁，极其不舒服。

但我也没反驳她的话，而是沉默的回了房间。

我走进房间门，她的絮絮叨叨才终于停了下来，最后说了一句“你好好在房间里学习，我就不进去打扰你了”。走的时候还贴心的帮我把门关上了，然后转身离开。

我站在门口的位置，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起这个房间来，我以往觉得有些熟悉的房间，顷刻间就变得陌生起来，我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观察这个房间。

我才发现，原来这个房间的书是这样多，占了整整一面墙，以前只觉得成就感满满，现在只觉得压抑，仿佛所有美好的青春都贡献在这些书上了，一直学习，考试，然后再考试，学习，像走进了死胡同，没办法逃离也没办法解脱。

我没急着去学习，趁现在没有那种束缚感，我得抓住机会找到点什么才行，我走到那两大个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书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记满了笔记，用红色，蓝色，黑色的笔分别做了各种标记，笔锋坚韧，力透纸背，看的出来当时学得相当认真。

我放下一本，又随手拿起一本，同样的密密麻麻，同样的五颜六色，不同的是书，相同的是整页整页的字迹，还有粘贴的便利贴以及各种标注，一本书学的有些脏脏的，似乎所有心血所有一切都奉献在里面了。

我一连翻了好几十本书，都是同样的情况，我有些颓然的放下这些书，我感到有些茫然，当调查员有那么好吗？

如果是原先的我，肯定不会怀疑，因为，在电脑前方的窗子上，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我的梦想:成为一名维护公平正义的调查员。

我不禁想，我真的能考上吗？我什么时候才能考上呢？我努力着挣扎着向着这个梦想前进，我不知道这中间要付出多少努力，又要多少个日日夜夜。

而现在，我还没看到这里的真相，就已经有些心力交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