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乐传 第5章 第 5 章

（五）

“姝儿，你是当真不想嫁冉澈？”安阳王了解了这些流言蜚语之后，便明白自己女儿是不想嫁给冉氏，但他实在是不解，冉澈确实一表人才，为何自己女儿却避之不及。

“父亲，不只是冉澈，若我选，我必然要嫁给我想要嫁的男人，冉澈，不是我想要的男人。”她不喜欢这样男尊女卑的社会，她也不喜欢冉澈那样从小“从君从父”教育下长大的男子，她想要的，是嫁给一个能尊重她、理解她、支持她的男人。

只可惜这样的社会里，应该是找不到的吧。

“父亲，你当初为什么离开朝堂，就应能理解我为何不想嫁作冉氏妇罢。”

安阳王沉默了，他的女儿不想成为政治牺牲品。

就像他当年激流勇退一样。

因为，他最爱的人，死在了政治斗争之中。

至此，安阳王心中有了打算，以“流言蜚语”为由，先发制人给冉府写了退婚信，句句不提左氏，但句句不离左氏，最后附上了之前所有的谈婚论嫁的信物。

到五月十五日，天气渐热，这件事最终以冉氏低调同意退婚结束。

平乐不知的是，冉澈在此期间曾亲自登门，求见过她。

老实说，这些宗亲的瓜，苏泽月其实看的也不少，当然，只会比这些更激烈的戏码，不过这不妨碍他在冉澈亲自上门的时候，混去了前厅，看了一眼这位郡主曾经的未婚夫——讲道理，这男人一表人才，看起来人模狗样，被安阳王拒绝的青年也不着急，只是以天气炎热为由，一直在前厅赖着不走。

只可惜最后还是没见到。

“你真的不要这门亲事吗？”有次，在平乐邀约一同去荷塘里摘荷花荷叶的时候，苏泽月乘机询问过。

“没有缘分这种事不必多言。”平乐也没放在心上，她本来就很反对这种所谓的一见钟情的爱情，在她看来，这里的女子若年纪轻轻就因为所谓一见钟情的爱情嫁给了男人，那这个男人还会对更多的女人再见倾心——所以其实这些年她一直在收集有关冉府和冉澈的消息，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毁掉这婚约。

毕竟一夫多妻制的婚姻制度，让她实在是没有安全感。

况且，现如今局势更为复杂，她又与眼前这个男人还有了一层奇特的共生关系。

她就更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嫁给别的男人。

其实平乐也有想过，反正与这人共生死了，未来的岁月里，两个人肯定不放心对方离开自己的视野，起码她不能接受自己死于莫名其妙的溅射，那未来结为夫妻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只是自己能不能喜欢这个男人，她不知道——因为一些年少时的心理创伤，她前世未曾谈过一次顺利的恋爱，而这辈子，也没有遇见过前世喜欢的类型。

因此，她对爱情这件不靠谱的事情，实在是很没有把握。

苏泽月并不知平乐心中所想，只道是觉得可惜了某些人一往情深，奈何神女无情。

当然，与退婚事情一同进展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便是去了淮南姑苏城快两个月的江莫远带回来的消息。

“回姑娘，属下确已见过琴圣之墓，只是墓边一直有人守着，属下徘徊了半个月，那些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怕是别有目的。”

据江沉远带回来的消息和苏泽月最后离开的时候知道的事情，平乐大致上整理了一下——苏泽月为报当年苏家月宫之仇，谋划刺杀江南四大武林世家的掌门，他筹谋了三年，等了三年，终于等到江南武林盟会在淮南秦安“秦九门”举办。

就一日，苏泽月只用了一日的时间，连杀四位掌门人，然后逃了，逃走之后，接下来的一周，从秦安到淮南洛河，一路上被无数门派追杀他都活过来了，平乐和苏泽月遇见的那天，正好是第七天，他拖着一身伤残的身体入了洛河城，但似乎城中早已满是埋伏。

于是有了那天雨中场景，有了那一场被传的天下人尽皆知的“江南入阵曲”。

后面的事情就明了一些，琴圣和平乐出手救了他，然后是分离，琴圣离开洛河，一边打听江湖上的事情，入了姑苏城。

苏泽月说，琴圣找到他的时候，他已躲了有些时日，本想着有东至西去西域，但被人拦在了姑苏。

如今大瑨虽然限制武林门派的规模，但不阻碍武林的江湖规矩，可姑苏城是一座在江湖人看来很奇特的城市，因为，姑苏城有一位侯爷，他所管辖的淮南地界向来规矩，且他居住的姑苏城不允许任何武林人士搏杀。

这位侯爷，便是平南候顾宴。

苏泽月一直出不了姑苏，城外的侠客越来越多，对他想离开大瑨只会越来越不利，为了掩护他，琴圣葬送在了姑苏城郊外，当顾宴的人得知消息敢来阻止的时候，“梵离”古琴的琴弦已断，琴身被震碎，琴圣永远的留在了姑苏城外，而苏泽月只剩一口气。

是顾侯的人认出了苏泽月手中那块刻着“梓兰”的玉牌是当年平乐郡主给自己刻的“字”，这才救了他。顾侯知道琴圣与平乐的关系，见他醒了，以为他是琴圣曾经独去西域的大弟子，以为是西域倾月教与中原名门正派的冲突，苏泽月为了保命，将计就计，同顾侯说自己想去上京把消息告诉平乐，顾侯这才同意派人护送他上京。

那时候正巧西域的行商路经姑苏，恰逢苏泽月认识行商头子，这才扮成西域行商的人离开了姑苏。

江湖人似乎并不知道苏泽月早已不在姑苏城，江莫远去打听，只听闻前些日子倾月□□的人与武林盟会的人在临州起了冲突，而淮南又发生了几起大案，现在整个武林都在搜查倾月□□的刺客，“燕山月”泽月公子。

当然，所谓的大案便是江南四大门派的掌门暴毙事件。

平南侯的信，她也是前两天才收到，似乎顾侯在送出苏泽月之后，察觉不太对，又命人去探查一番之后，赶紧以平南侯府给安阳王府请安的名义写了一封信，大致上讲述了一下此人恐是江湖刺客，望郡主小心。

而关于自己的那个玉，这是她对师父的承诺，若师父遇险，可携此物前去淮南太守处寻求保护。

毕竟，她在淮南养病这么久，淮南太守赵寻章早就携妻子拜访过她无数次。

不过，苏泽月也是命大，毕竟知道她字“梓兰”的当地官员应该不多，他正好遇上一个熟人。

“也就是说，江湖上现在不肯放过你。”平乐屏退了其他人，喝了口茶，其实这些事七七八八能凑出一个完整的事件，但是她现在只有一个怀疑——“西域行商善道是你的人？”

“嗯？”苏泽月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的有些茫然，他不解的看着她，似乎在看一件神奇的物品。

“张祈查过善道的底细，你说好巧不好，善道他们行商的路线，不仅通过了秦安，还去了洛河，虽然他们比你预想的晚了十来天，而你困姑苏的时候，巧的是，善道紧赶慢赶抵达姑苏，且善道刚好到上京的时间，与你到上京的时间一致，”张祈是很妥帖的人，查到了善道一路的行商行程，不仅如此，善道自爆出自西凉王氏，但他其实并非皇族人，他是西凉圣教倾月神教四大护法之一乌法迦的儿子，而他们打着西凉王族的名号来上京行商，你说，这位所谓西凉王族，是不是你苏泽月？”

如果苏泽月出自西凉王族，那前些日子倾月教与名门正派的冲突，以及善道行商路程就能解释了——也只有西凉王族，才能使得动倾月教。

而他，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个人复仇，他的背后，应该是有大半个倾月教派的支持！不然，如何解释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人，能在这么刺杀中活下来，甚至还有名贵的药物保命？

她才不信他属猫有九条命！就算是月宫的忘川之神来了都不行！

她咳了一声，明枝推门而入。

“去把那天张祈给我的象征西凉王氏的硬币拿出来。”

明枝很快从她房里找出了那一枚犹如镶嵌着血滴般的金币，平乐越想越觉得自己推理正确，她拿着拿东西看向他说道：“怪不得当年苏皇贵妃找不到你母亲，你母亲当年应该是流落去了西域，所以这么多年，苏皇贵妃的人找了整个大瑨，找不到她姐姐。”

苏泽月沉默了，他知道她很聪明，但没想到只言片语里，她能拼凑的大差不差。

良久，他还是开了口：

“我确实出身西凉王族，而我的母亲，当年坠崖之后，被卖到了西凉，大概是忘川之神的守护，母亲她貌美，凭借一些手段，最终入了西凉王氏，成为了前西凉王的女人。”

啊？平乐原本听的频频点头，结果听到“西凉王的女人”那一刻，她僵住了。

“听好了，连梓兰，孤乃西凉摄政王，臧泽月。”苏泽月念着她的字，看着她的眼神极其复杂，但却是从未有的坚定。

前西凉王最宠爱的妃子是大瑨女子她是知道的，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个人就是苏皇贵妃的亲姐姐？

这两姐妹过的也太抓马了吧，一个成为了大瑨皇帝最宠爱的女人，另外一个成了隔壁王朝前西凉王最宠爱的女人。

等等，苏泽月说什么，他说他是谁？

“你，姓，臧？”西凉国姓臧氏她还是知道的，只是……“你一个西凉摄政王，竟然为了母族仇恨差点把自己命搭进去？”

啊？

平乐仿佛听到的世界上最奇怪的事情，原来小说里的情节都有可能是真的？现实只会更魔幻？

苏泽月头一次觉得，这女人的关注点，真的很奇怪。

“连姝，我说我说西凉摄政王。”

“啊，我知道啊。”

“你，就这态度？”

“啊，我应该有什么态度？”她茫然。

“……你不应该问我，一国掌权者为何出现在上京，难道没有什么阴谋吗？”他本不愿意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他现在讲了，却得到这样平淡无奇的回应，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

“你家姐姐还在我们皇宫里当妃子呢，而且你们西凉现在国力不强，你看，你这个摄政王都不干正事，拿自己宝贵的性命去做那么危险的复仇计划，还花了好多年，你这西凉国力能强盛才怪。”

平乐说的话，让苏泽月有种青筋暴起的冲动。

但他不能，因为从小到大，他的母亲就将他调教成一个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也要保持理性的人。

“哎等等，”平乐这才想起大事，“你说你一个西凉摄政王不回去主持你的大局，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先说好，我是绝对不去西凉那种干燥的地方过一辈子的，休想！”

……好的，他现在青筋真的压制不住了。

“咳咳，本郡主的意思，就是，您最近方便居住在上京吗，需要通知西凉将您接回西凉吗？”

苏泽月面无表情，伸手作了个揖，转身走了——再不走，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失去理智。

留下平乐独自开始发愁起来——她怎么就被这样的祸害招惹了。

原本想的他一个江湖侠客，一直放在自己身边她心里会安心一些，毕竟两个人同生共死，但现在好了，他，臧泽月，西凉摄政王，把他拴在身边当狗，不太合适吧？

可放他回去，她能安心吗？

好像也不太能。

那他俩异地相隔千万里，他安心吗？

不对，他有什么不安心的，她一个郡主，身份地位在那里，顶多了在深宅后院过一辈子，万一哪天她缺个心眼子被人毒死了，他岂不是也要一起死？

他也不安心的吧。

哎，这下麻烦了。

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