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大事,江禾已习惯每日入睡前与江溪商量,这商队之事自然也是全盘托出。
两商队的行首已恭候在许家,不日前来拜访。
江溪实则更有经商天赋,聪明也冷静,她只略略想着之后会发生的事,便做出决策:“海上那支继续出海,路上那支不必向南,直接向西便是。”
江禾略一思索,这样改变,商队带回的香料品类也就多些,有利于她研发菜品,甚至以后开樊楼也能有稳定的进货渠道。
如此便会见那俩行首,已到中年的那位是孙行首,管陆上商队,听了江禾一番话有些不认同,面露疑虑道:“西边我们实在不熟悉,若是出了意外可怎么是好?”
江禾知道南边将有战乱,商队此时向南,绝对是死路一条。她抿了口茶,将孙行首晾在一边,沉吟片刻,笑不达眼底道:“雇镖便是,我这倒有推荐之人,功夫不错。”
孙行首再轻视江禾也要顾忌身契,不得不忍让听从,闻言拱手道:“那便皆听主子的。”
另一行首极其年轻,却透出老实之气,一问才知原来是吴行首的次子,只因海上商队还未归来,他这才顶上,尽听江禾的吩咐。
江禾记得那身契中有他,姓吴的不过三张契纸罢了,她指尖敲打桌面,托着茶杯看他:“吴正是你父亲?”
那年轻男子恭顺着点头,不用江禾再问,便解释道:“船队还没回来,父亲和兄长皆不在,小人这才斗胆替父前来。”
契纸上写得分明,江禾一下便知这男子名为吴恙,其父只带兄长出海,不知是偏心,还是害怕遇难后吴家无人。
江禾点点头了然道:“海上航队一般会带回来什么?”
吴恙自小便接触这些,毕恭毕敬如数家珍:“珠宝香料、西洋布波斯毯,也有奇珍异兽、菜种药材,还有书、经卷此类的,但是船上潮湿不太好保存,因此价贵,在大昭只贵人买得起。”
江禾放下茶杯,露出笑意来,好奇道:“有哪些香料?”
不知为何不问珠宝却问香料,吴恙垂头,细细作答:“多是胡椒、肉桂之类的,沉香、檀香也有,龙涏香这等稀缺昂贵的香料,运气好也有一二。”
这大昭胡椒似乎已很寻常,加之江禾买过卤肉,自是更知食材香料已很普遍。
江禾点头,面露欣赏之色,忍不住上下打量吴恙:“不错,等你父兄回来,便叫他们将买卖价格整理给我。”
不曾想这吴恙垂眼道:“若您信得过,小人明日便奉来册子,这些价格小人早已熟然于心,差不离的。”
江禾倒有些惊讶来,“行,明日便送来吧。”
话毕她偏头看孙行首,命令道:“明日将陆上商队的货品情况整理成册给我。”
孙行首擦去额角的汗,皱着脸道:“明日……”
江禾冷笑:“这等事也做不好?”
孙行首只得咬牙应下:“是,明日便送来。”
这商队是提前于张妈妈、许畔生动身来京城的,驻扎在西市南边的坊市中,靠近永济运河的渡口。
日落西山,陆舟又披着霞光,拖着步子回到右院,一头便栽倒在床榻上,一蹶不振。
陆伯在屋外徘徊,叹了口气进房,坐在陆舟身边,无奈道:“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在京城谋生。”
陆舟将脸隐在阴影中。
这些天,他怎么也找不着能发挥出他武力的差事。告示墙上招衙役,不过是走个过场,没有关系的不过白跑一趟,京中镖局也排外,不愿接收不明底细之人。
陆舟知道,找个好差事,是不可能的了。若想谋生,他只能做苦工。体力活他不是不愿做,只是好像选择苦工,他便再无方向努力、壮志难酬。
陆伯生疏地放轻力气,慢慢拍他的背,张了张嘴,还是决定跟他说,“有一个差事,不知你愿不愿做。”
陆舟猛然抬头:“什么差事?”
陆伯心下一痛,避开他炽热的目光,“不在京城,是江小姐的商队需要西行,她想聘你护镖。不过你别担心,她还会另外聘请一批趟子手,安全很有保障。”
这房间陷入一片安静,日头不知何时落下,房内无光,暗得看不清脸。
陆舟没吭声,只起身抱剑,右院前的空旷之地留做马厩,但只有一匹马,他想驾马逃离京城,但步子生生止住,不愿自己沦为懦夫。
不是怕,是不甘心。
他不甘心这辈子就这样,但护商队作镖师,好像已经很好的。
陆舟忍了忍,他知道自己不能死皮赖脸,只赖在这里,却每日失魂落魄般何用也无。
“什么时候出发?”陆舟抚碰剑身,擦去灰尘。
陆伯一愣,站起来道:“怕是立冬后。”
陆舟小心翼翼将宝剑置在架子上,转头道:“那没几日了,是该收拾行李了。”
“江小姐还有一事找你帮忙。”陆伯上前,垂着手突感惆怅,“细细算来,将你带在身边后,这还是第一次分别那么久,待你回来,怕也是半年后了。”
陆舟说不出安慰的话,口中干涩,他偏过视线,“年轻正是游历的时候,去西边看看也好。”
他干巴巴说完,转移话题:“我先去江小姐那吧。”
说完逃似的出门。
他能力卓越,只是没有背景,无法在遍地人情的京城中找到稳定的好差事,更别说能往上爬、做出功绩。
武举也是三年一次,却不只考武功,马步弓箭、兵书策论也得样样擅长,有过人之处。陆舟只识得字,却没读过几个书。
这路也是难通。
不过他好似有些释怀,江禾交代下去的事很快便做成归来,江禾有心想给他些银钱,他却不要,只求兵书。
江溪看完兵书便随手放在一边,许是被他看见了那几本书。江禾便征求江溪的同意,顺来几本交给他。
陆舟将兵书抱在怀中,转头回房里收拾行李。
江禾此时却陷入一些不安来,回到正房,坐在塌边。
江溪练完琴,此时正在捧书看,见此疑虑:“今日怎的没做菜了?”
这些日子江禾闲下来就会研究菜品,什么脆嫩多汁的酥香仔鸡、油润味浓的地三鲜、还有软糯脱骨的虎皮凤爪。
江溪自认为不是口欲旺盛之人,却每每忍不住多吃几口。
江禾叹了口气,问她:“如果你有个掌柜不但不服从你,甚至压榨伙计,你会怎么做?”
江溪将书合起轻放在一边,托着下巴笑道:“你是说孙行首?”
这人经常被江禾吐槽,每夜江禾睡不着就翻来覆去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江溪都当睡前故事听,这孙行首自然也是听过几回的。
江禾点点头,全盘托出:“我让陆舟假扮寻活计之人去商队驻扎处探听,那些人也果然没堤防他,偷偷劝他别来。陆舟再探查便得知是那孙掌柜压榨人,不仅克扣行商食宿银两,还动辄打骂运货的作人。”
江溪冷哼一声,“他的死契在你手上,你愁什么?”
江禾哑然,“难不成发卖他?我倒是交代陆舟,这次西行定要抓住孙行首的把柄,等回来我再好好算账。但我担心换了新行首会不会出事。”
“你是怕他们不服新行首?”江溪来到床榻边,“你只要出够钱,不怕找不到能力强的,而不能服众的新行首,也没有必要用。”
江禾偏头,睁大眼睛:“你是说不行就换?好资本家的思路……”
“等等。”江禾拊掌,“你说,吴恙怎么样?”
江溪自然也在睡前故事里听闻过此人,闻言摊手道:“一用便知。”
江禾心中安定下来,时间转逝,立冬到。
大清早这街道便喧嚣起来,张妈妈想着回到客栈住,但似乎在犹豫什么,暂且待在许家。她踏着凉风登门,正好蹭了口皮薄肉厚的饺子。
次日商队便要动身,江禾定下齐福楼中午的席面,请他们吃顿好饭。
本来人多口杂不宜带小孩前去,但江禾想着给江溪多补补,叫上张妈妈,一起来了。
桌面上,江禾敬过商队一众,见雇来的趟子手并未因陆舟年轻而怠慢,放下心来,回到主座。
孙行首不来讨无趣,敬了酒便在角落的桌上喝酒,桌上几人捧着他,倒让他不禁喝多,舌头发颤。
还以为是平常和几个不起眼的小喽喽喝酒,放松警惕,瘫在座位上靠着木椅,伸手便搂住旁边的伙计,眯着眼指远处坐着的陆舟:
“派他来,不就是监视我?”
伙计不劝他,又给他倒了杯酒,带着笑附和道:“对啊,简直就是欺负到您头上了,踩着您的脸呢!”
伙计眼睛转了转:“不过那陆舟看着真有两把刷子呢,到时候可能真越过您去了。”
孙行首闻言一怒,摔下酒杯:“我看他皮娇肉嫩的,怕不是小白脸吧!呸!指不定干了什么事,这才让那娘们指名他进商队的!”
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在地上转了一圈,酒水尽数洒出。
全场静默。
张妈妈正在用公筷给江溪夹肉圆子,闻言手一抖,筷子掉了一支,正想掼下筷子,压制不住怒气起身时,旁边传来一道更刺耳的声音。
——江禾把碗砸了。
她一脚踢开碎碗,上前冷笑道:“孙富贵,今日起你就别做行首了。”
江溪说的对,死契在手,有什么可愁的?但江禾也知想处置孙行首,必须捏到足够的把柄,比如私吞主家货物。
暂时没法让他尝到牢狱之灾,但谴他干重活,还是可以的。
冰冷的话一出,那醉醺醺的孙行首瞪大眼睛,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甩甩头,指着她道:“你……你说什么?”
江禾昂首,双手环在胸前,扫视商队中的扛把子们:“我知道多的是人不服我,觉得我年轻、觉得我好糊弄。但是——”
她话音一转,“你们的身契,在我手中。不服,也得服。”
这话霸道,确是实话,她手上捏着死契,就算是惹怒圣上被抄斩,他们也逃不脱的,甚至还要陪葬。
有人立马看清局势,点头应是,赔着笑道:“那孙行、富贵,实在是太过狂妄,您的处决我们都认。”
江禾在凝固的空气中,转身问:“吴恙,你来当陆队行首,是否愿意?”
吴恙一惊,忍不住抬眼顿声道:“这、小人……”话没说出口,咽进喉咙。
这是一个机会,他从小便比兄长更有经商天赋,但阿父却从不带他出海。
他有实力做好行首,一定不会辜负主子的赏识的,他一定要证明自己。
吴恙神色认真,嘴唇绷成一条线:“愿意,小人愿意。”
针落可闻,江禾松出一口气,还好她没看错,这吴恙是由野心的。
她瞥向如同烂泥不明状况的孙富贵,冷冷道:“把他抬走。”
旁边添油加醋的那人立刻“诶”了一声,不敢犹豫,托着那肥腻的孙富贵便往外走。
脱离众人视线,转到巷子,见这孙富贵真的昏睡过去,这才一松手把人扔地上,转身又心有不甘,狠狠踹了几脚。行动间扯到腿上的鞭伤,气不过又补了几脚,这才回座。
江禾也已入座,好似方才并未说什么,扯着嘴角,笑眯眯道:“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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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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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孙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