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了命变成底层仙民 第41章 离魂露（三）

苍宁城炼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以集魂火珠摄取生魂，更是试过成千上百次，从未有过差池。可不知为何，此刻青蘅掌中的火珠却毫无反应。

青蘅手握火珠，眉头拧成一个结。她心中，一面是因施法失败而生的挫败，一面是对仙姬异常的困顿，还有一面，是对眼下状况一筹莫展的焦急。几种情绪令她倍感烦躁。

这时，姚安如头颅中那种闷感渐渐消失，嗡鸣声也停了下来。可接下来，一股莫名的空虚感自丹田深处猛然窜起，迅速席卷全身。那感觉并非疼痛，却似体内被骤然掏空，五脏六腑都失了依凭，让她心神摇曳，坐立难安。她下意识地将双手垂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揉搓着衣料，试图压下这不适。

半晌，那空虚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强烈，令她难以忍受。姚安如终于无法维持，发出沙哑又颤抖的声音：“青蘅姑娘，可有吃食？”

“嗯？”青蘅一时未反应过来，面露诧异，“仙姬不是不食凡俗之物吗？”

“我……好像饿了。”姚安如道。

“哦，哦。”青蘅怔了怔，连忙唤来妖侍，吩咐准备酒菜。

不多时，一串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妖侍们捧着食案鱼贯而入，顷刻间便将一方案几摆得满满当当。菰米饭、炙鹿肉、鹌鹑羹，并一壶醴酒，香气四溢。

原本在窗外嬉玩的玉孩儿嗅到香气，又见妖侍进入姚安如的居所，以为她歇好了，便像只雀儿一样，一跃一跃地回来了。

姚安如几乎是跌撞着从榻边扑到案前。她甚至等不及坐稳，便抓起食箸，开始进食。她先是舀了一大勺菰米饭送入口中，又夹起炙鹿肉，来不及细细咀嚼，便接连送入口中，吃得又急又快……她一口接着一口，也顾不得仪态，仿佛要将这七十年来未曾沾染的烟火气，一口气全都填补回来。

一顿风卷残云，案上食物被扫荡一空。她放下羹瓮，抬手用袖角轻轻拭了下嘴角，抬眼看向青蘅问道：“还有吗？”

“哦？”青蘅怔在原地，看着这位向来清冷的仙姬此刻狼吞虎咽的模样，一时竟忘了回应。直到玉孩儿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才恍然回神：“有，有的，我这就叫人再去备些来。”

这一次，姚安如等的时间有点长。其实也不是真的长，是她实在饿的慌，多等一刻，都备受煎熬。

她坐立难安，只觉得内里的空虚感越来越大，仿佛一个无底洞，怎么填也填不满。在新一波饭食上来前，她忍不住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指尖反复蜷缩又松开。

“仙姬，您再忍耐片刻，饭食很快就来。”青蘅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她上前跟在姚安如身旁，来来回回打转。

玉孩儿也急得绕着她脚边，扯着她的裙摆，带着哭腔喊道：“昭昭，你怎么了？别转了，玉孩儿头晕！”

姚安如对他们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机械地重复着：“无妨……我无妨……”她眼神已经有些涣散，额角也渗出了一层细汗。

就在这时，她冷不丁瞥见墙边矮柜上的盘花，其中几朵白兰花开得正盛，娇艳欲滴。她心中微微一动，快步上前，伸手便拔下其中最为饱满的花朵，看也未看便塞进了嘴里。

“仙姬！使不得！那是观赏之物！”青蘅惊呼道，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姚安如三两下便将整朵白兰花囫囵咽下，接着又伸手去摘第二支。可这一次，她的指尖刚触及花瓣，那白兰花竟在瞬间枯萎，继而化作一撮灰，眨眼间便消失了。

“这……怎么不见了？”姚安如怔怔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指尖，茫然转向青蘅。却见对方同样满面惊疑，与一旁的玉孩儿面面相觑。

腹中饥饿如火烧火燎，姚安如顾不上细想，目光急切地扫向室内其他花卉。离奇的是，那些花卉，逐一在她眼前败落，直至消失，仿佛她的这双眼睛有什么法力，目之所及，寸草不生。不过转瞬之间，满室芳华尽成虚无，只余空荡荡的瓶盏。

“青蘅姑娘，饭食为何迟迟未至？”姚安如的声音因焦躁而愈发沙哑。

“我，我这就着人催去。”青蘅慌慌张张地跑到外间，恰逢方才去中厨传令的妖侍回来了。

“饭食备好了吗？”青蘅问那妖侍。

“回，回青蘅大人。”妖侍上气不接下气，“中厨正备饭呢，先前剩下的半条鹿肉、菰米等吃食，烹到一半，竟在釜中凭空没了。”

“不见了？”青蘅凝眉问道，“可是谁偷吃了？”

“别说咱都是啖血的，那正烹煮的东西，还没熟透呢，谁会敢动呀！”妖侍道，“再说，那些吃食倒也不是丢，是搁在那儿凭空变得焦黑，然后化成一把灰，就恁的没了。”

“灰？”青蘅眉头凝得更紧了。她满面疑惑，睫毛快速眨动几下，又问道，“消失的吃食，可是鹿肉、菰米、鹌鹑、醴酒这几样？旁的肉脯、谷物、酿醴可都在？”

“正是这几样，锅里烹的、厨房储的，全都没了。可旁的都在。”妖侍道，“中厨那边正重新备饭呢，命我前来，先给青蘅大人回个话。”

“知道了。”青蘅闻言，心中已大略有了答案。敢情这仙姬吃过何物，何物便会消失。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那离魂露不该是这样。青蘅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她思虑之际，里间传来玉孩儿的声音：“昭昭，快住手！”

她疾步转入里间，见姚安如痛苦地趴在书案上，手上拿着块木牍，便要往嘴里塞。幸而玉孩儿在一旁，四肢死死地扳住她的手指。

“不好！”青蘅吓了一跳。

整个苍宁城，所有炼妖方略、药石配比、魂魄熔铸的法门，乃至全城数千妖众的名籍档案、人族流民的安置册录，皆录在这些木牍竹简之上。若被仙姬吃掉一片，她与渠逸这些年的心血岂不是都要消失了。

于是，青蘅一个箭步上前，右手迅速捂住姚安如的嘴，左臂紧紧将她拦腰抱住，用力将人往后拖拽，口中急急劝道：“仙姬，那是木牍，万万吃不得啊！”

姚安如被强行拖开，下意识挣扎一下，结果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这一摔，令她那涣散迷离的瞳光稍稍聚焦，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看清了方才从手中掉落的，根本不是吃食，而是一片木牍。

“好好的肉脯，怎么变成木牍了？”姚安如声音发虚，有气无力。

“那本就是木牍，吃不得的。”青蘅将她从地上扶起，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温柔地、一遍遍抚过她的后背，试图用这种方式安抚，让她镇定下来。“您听我说，不能再吃了。方才您吃过的每一样东西，都消失了。不单是案头那一份，中厨存的鹿肉、鹌鹑等一应吃食都没了。哦，还有那白兰花，您亲眼看见了，都没了。”

“这……是为何？”姚安如听着青蘅的解释，眼神迷茫地闪动。她努力理解方才发生的一切，却毫无头绪。

“所以，这木牍万万不能吃。”轻轻拂过她汗湿的额角，声音放得又轻又缓，“今日，您若是不慎咽下一片，只怕这满城典籍卷册、文书档案，都要灰飞烟灭了。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姚安如一开口，气息便弱得接不上来，只得强忍着不适，颤抖着点了点头。

青蘅扶着她虚软的身子，回到榻上，让她躺下，自己则坐在榻边，语气放得极为柔软：“我知道您现在难受得紧，还请仙姬暂且忍耐片刻，待我寻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来给您果腹，可好？”

姚安如已被那无休无止的饥饿感折磨得说不出话，只轻轻眨了下眼，算是回应。

青蘅见她周身紫气依旧丝丝缕缕地逸散，心下不由得焦灼。

按照原先的盘算，此刻集魂火珠早该将这部分离体的三魂稳妥收纳。仙姬会因此忘却部分记忆，心防减弱，正是她与渠逸潜移默化施加影响的最佳时机。

可如今，魂气逸散却无法收取，计划全然落空，仙姬又陷入这般异常的痛苦之中。若再想不出办法，这样撂着，怕是要出更大的乱子。

焦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似乎是门被撞开了。

青蘅心头一跳，急忙转身迎出。只见一名妖卫几乎是滚爬着冲了进来，“扑通”跪倒在地。他浑身铠甲破碎，暗红的血污沾满了半边脸颊，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青蘅大人，不、不好了！城，城中出大事了！”妖卫喘着大气，狼狈不堪。

青蘅闻言以为是流民未能安置妥当，有人起事。她回头瞥了一眼内室，仙姬还在那要死不活地躺着，心中便更加烦躁，当即冷声喝道：“看你们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关键时候连几个凡人都压不住。安置流民本就是为了炼妖大计，若人实在太多，驱赶出城便是，再不济，杀一些带头闹事的，众人也就消停了。何苦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还要一趟一趟来烦我！”

“不……不是。”妖卫抬起头，脸上布满汗水，“那些流民...异变了，变成……变成活干尸……”

“活干尸？”青蘅闻言，瞳孔骤然锁紧，“你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幽夜集那个姓张的术士，他卖给咱们的活干尸。流民变……变成一模一样的活干尸了。”妖卫道。

“胡说！”青蘅道，“张术士的活干尸可是从九幽贩来的，是魔族的儡器。活人怎么可能变成那种东西？”

“是真……真的。”妖卫几乎要哭出来，“您去城中一看便知，满街都是，见谁咬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