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了此招后,秋凌川缓缓抬起头,挺直脊背,看着对面的青蘅,目光锐利而从容。再次将左臂化作数十条铜索,灵蛇一般,在身下蜿蜒扭动,像一团黑云。而他立于铜索之中,犹如腾驾在黑云之上。
这一次,他非但毫无惧意,反而急切地盼望着青蘅再次出手。一股前所未有的、想要将对方置之死地的杀意,在他胸中汹涌澎湃。
“来啊!”秋凌川嘴角牵起一抹笑意,黑曜石般的眸子,不再清澈,倒是有些泛红,“青蘅大人,你我还从未真正放手比试过呢。”
“不人不妖的东西!”青蘅啐了一口,眼中恨意更盛。
她双手虚握,调用妖力凝聚成一把光刀,高高挥起,冲着秋凌川砍去。然而,秋凌川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他甚至未曾思考,那铜臂便已迎上格挡。
“咔嚓!”
一声脆响后,光刀结结实实地砍在铜臂上,砍出了一个豁口。然而下一瞬,铜臂自行软化、蠕动,将那光刀劈砍处融于自身。
任凭青蘅猛力回抽,光刀却纹丝不动,它已与铜臂长为一体。
“哼!”秋凌川冷笑一声,收回铜臂。另一只手攥拳,肌肉贲张,“哐”的一声,锤向光刀,一下子便将其击碎。
没错,连他那属于凡人的右手,竟也拥有了离奇的力量。
青蘅见状,一时傻眼了。
秋凌川趁机甩出铜臂,所有铜索齐刷刷地飞向青蘅,一把锁住她的喉咙。
青蘅本想再次化作清风脱身,不想秋凌川反应极快,在她还未发力时,便猛地将她抡起,重重砸向地面。
“轰!”
尘土暴起,青蘅被这一摔砸得气血翻腾,筋骨欲裂。她挣扎欲起,更多的铜索已从秋凌川臂上分化射出,将她四肢脖颈死死缠绕、锁紧,最终层层盘绕,结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铜球。任她化风之能如何精妙,也再寻不到一丝缝隙。
“秋凌川,你放开我!”铜球内传来青蘅沉闷而愤怒的吼声。
秋凌川并未理会。。他低头凝视着与自己手臂相连地铜球,嘴角向上牵了牵。
他一直以为,自己一介凡人,所有能力皆倚仗这条妖臂,实力远不及青蘅十分之一。但此刻,他竟真真切切地、几乎是碾压般地制服了她。这股充盈全身的力量,让他战栗而狂喜。
然而,正当他沉浸在这意外获得的强大力量之中时,一阵空灵古朴的埙声自远方传来,穿透了战场的喧嚣,直直钻入他的耳膜。
“是城主!”秋凌川心中蓦地一惊,慌忙抬头四处张望,寻找渠逸的身影。
可人还没寻到,自己的左臂已经开始不听使唤,迅速倒戈,反向窜回,以丝毫不逊于先前的狂暴力量,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勒住。
“呃啊——”秋凌川感到肺腑被强力挤压,几乎要炸了。他脸色发紫,表情扭曲,痛苦地闷哼着,踉跄几步,“砰”地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
另一边,青蘅脱困后,慌忙从地上爬起,手忙脚乱地理了一下发丝,掸去身上尘土后,尽可能恢复优雅的姿态后,才居高临下地看着秋凌川,口中挤出一句咒骂:“忘恩的孽障!”
失去攻击能力的秋凌川,哪里顾得上还嘴,他本能地昂起头颅,脖颈上青筋暴起,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视,最后定格在青蘅腰间。
那里挂着装桃花的荷包,正轻轻晃动。
是了,正是那桃花。
秋凌川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沛然的力量,或许就是因为误吸了那桃花化作的血雾。
“所以,有了那些桃花,我就能……”一个念头滋生,便攥住他所有心智。他眼中的红光若隐若现,一心一意要取那桃花,早已忘了方才那些城民如何因血雾失智,进而变得癫狂。
求生的本能与被蛊惑的**交织,催生出惊人的毅力。他用**凡胎,与自己的妖臂对抗,凭借着一股蛮劲,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他看准青蘅正转身,对妖卫下令,关押所有窑厂劳工的间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濒死的野兽般,一头向她撞了过去。
“唔!”
趁青蘅下令关押所有窑厂劳工的间隙,一头向她撞了过去,顺势用嘴叼住那荷包,扯了下来。
青蘅猝不及防,被撞得身形一歪。而秋凌川猛地俯首,用嘴精准地叼住了荷包的系带,狠狠一扯!
“嘶啦——”
荷包应声而落。系带断裂的瞬间,袋口松散,几片娇艳的桃花瓣飘摇着洒落出来。
花瓣触及地面的刹那,再一次发出“噗”的轻响,一团团浓稠的、带着血腥的雾气再次腾起,被秋凌川剧烈的喘息,自口鼻尽收肺腑之中。
“嗬嗬!”
他发出一声满足又痛苦的抽气声,又摔在地上。片刻后,一股更汹涌的力量贯穿身体,并如洪流般,渐渐汇入铜臂中。
然而,这暴涨的力量并没有为他所用。相反,这个力量伴着损声,狂暴得在铜臂中流窜,将他勒地更紧,都能听见骨骼被挤压的声音。
此刻,秋凌川满脸青紫,双眼通红。他已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模糊看着青蘅对着自己破口大骂,接着便失去意识,彻底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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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涎香的奢靡、蜜糖的甜腻、广藿香的沉郁、**的圣洁、胡椒的辛烈、白松的清冷、小豆蔻的暖辛……
未央塔顶,渠逸的居室内暗香浮动,恍如神域。长案上错落摆放着数十个精致铜碟,盛放着各色香料。
他身着一袭姚黄色满绣寝衣,黑发披散,周身未佩戴任何珠玉饰品,一双素净修长的手在铜碟间流转,信手拈取不同香材,于掌心揉合成一粒粒香丸,仔细放入一个鸾羽漆盒中。
“咳咳!”
身后床榻上传来轻咳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渠逸闻声,停下手中动作,将胸前垂落的一缕头发撩到身后,然后起身来到床榻前。
榻上,秋凌川悠悠转醒,喉间干涩发紧。他揉了揉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首先看见的,便是渠逸那张绝美的脸庞。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城主的床榻之上,身上竟也换了一件烟墨色丝质寝衣,也是城主的。这过分的亲近,让他脊背发凉。
“醒了?”渠逸落坐于榻沿,声音温和,“可好些了?”
秋凌川揉了揉眼睛,对着面前人看了又看,才确认是渠逸。再看周围,这分明是他的居室,而自己正躺在他的榻上,身上穿着一件烟墨色寝衣,也是渠逸的。
秋凌川瞳孔微缩,心中警觉。“我怎么会在这儿?”他心中惊骇,“老子明明在窑厂门前闹过一通,若说城主奏埙,要杀了我,倒是也在情理之中。可眼下将我撂在他自己的床榻上,穿着他的衣物,这又是何意?”想到这,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下的丝褥。
渠逸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怎么?在我房中昏睡了一日,不习惯吗?”
“呃……”秋凌川喉结滚动,强压下心头的惊疑,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渠逸伸手轻轻按住了肩膀。
“且躺着罢。”渠逸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你心中若真将我当作城主,也不会闹出昨日那般阵仗。虚礼就免了,我也不差你这一礼。”
“我……”秋凌川见他阴阳怪气的,心中有些气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且放宽心,我还舍不得让你死。”渠逸语气平淡,“我又不是那残暴不仁的君主,你与青蘅,不过小打小闹,我又岂会放在心上?”
说罢,他起身回到案前,取来一个精致的镂空小盒,填入几颗新制的香丸,又缓步回到榻边,将那小盒放置在秋凌川的枕边。
“你吸去了不少血雾,身上血腥味重,多熏一熏罢。”渠逸看着他,笑容加深,眼底却无丝毫暖意,“我听青蘅说了,你为了挣开自己的妖臂,竟去抢了那桃花瓣。呵呵,看你这莽劲儿,当真是不怕啊?你可知那桃花是何物?”
“我知道那是厉魄所化!”秋凌川咬着牙,声音有些压抑,“当时情势危急,我别无选择。血税如今涨到一日十合,城民已被逼到绝路,与妖卫起了争执。发生暴动,本当平息事端,安抚城民。可青蘅一来,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好端端的人一下子失了神,如朽木般倒下。她如此作威作福,难道要我在一旁干瞅着?!”
“噗!”渠逸听了他这番愤慨之言,笑出了声,“暴动自然该平息,至于安抚城民……呵呵……”他摇了摇头,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
“您为何笑?”秋凌川被他笑得怒意更盛。
渠逸收起笑,叹了口气:“我待这些流民已足够仁慈了。若非我兴建这苍宁城,他们早已曝尸荒野,成累累白骨。苍宁给了他们栖身之所,他们付出些许代价,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他顿了顿,目光幽深地看向秋凌川,“至于青蘅的法术,是为了抽取人族的生魂。你当知晓,元妖没有智识,其价值仅限于妖髓,唯有融以人族的生魂,方能炼成大妖。”
“什……什么?”秋凌川闻言,如遭雷击,一时呆愣在那里。
炼妖之术是苍宁城的根本,唯有渠逸和青蘅掌握,其他人一律不能染指。先前秋凌川根本不知道,炼成一个大妖,竟要牺牲一个人的生魂。
一瞬间,许多碎片在他脑中拼凑起来。城中的十二坊划分,分明对应着人族三魂所属系别。如此看来,这苍宁城根本不是一个庇护之所,而是一个圈养人族的仓库。
想到这,他脑中又是一阵嗡鸣。
想来自己一番兴民兴城的想法,加诸在这妖城上,果真可笑。
“你们可真是歹毒啊!”秋凌川顿时青筋暴起,怒火几乎要压住理智。他一把揪住渠逸的衣襟,恨不得立刻撕碎眼前的恶魔。
“唉,莫要动气。”渠逸对他的怒意不以为意,反而笑意更深,“你吸了那血雾,一旦心绪激动,很容易心智错乱呢。”他说着,俯身凑近,几乎是贴着秋凌川的耳廓,用温柔的语气低声道,“我那陶埙,是用前雍朝城民的骨灰制成。厉魄与本体藕断丝连,你吸的血雾越多,越是便于我控制。”
“哼!”秋凌川不屑道,“你觉得我会怕你?你现在可以杀了我,我但凡吭一声,下一世便投生个王八!”
渠逸依旧面带笑意:“都说了,我可舍不得杀你,我还等着大匠师修建萃灵池呢。不过,我可以吹奏那陶埙,让你杀了苍宁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