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回春馆,许斯年神清气爽,步履轻快。
既然几位大夫都说没毛病,刘大山也不得不信,最后还掏钱抓了几副四君子汤回去补身子。
牛车晃晃悠悠,最后在一家杂货铺子旁停了下来,许斯年跟着进去,里面地方不大,但卖的东西很杂,小到针线布头,大到锄头铁锅,吃的玩的用的都有。
他看兰知买了些油盐酱醋,又看刘大山将牛车上那把豁了口的旧锄头送到店里伙计手上,换了把崭新的。
刘大山掂了掂分量,拿在手里试了试,满意点头,连同前面的东西一起算价,掌柜的算盘打得响亮,末了笑眯眯抹了三文钱的零头,欢迎顾客下次再来。
许斯年觉得这家店很有意思。铺子不过方寸之地,却经营有道。就这半盏茶的工夫,店里就有四五位客人进出,虽都是些卖不上价针头线脑,但经年累月下,说是聚沙成塔也不为过。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城,以前跟着人贩子,虽然也到处跑,但都是被推搡着,哪里有如今这般自由,是以看什么都新鲜好奇。
衣角被轻轻拽了下,许斯年扭头,看到满夏俏皮地冲他眨眼,掌心里握着一角小银子:“你若是要买东西,我身上有些零钱,可以先借给你。”
许斯年心里如同灌了蜜,却顾及周边人,绷着脸故作淡定道:“不用,夏哥儿你留着吧,我什么也不缺。”
他也是看过不少书的,知道没名没分的,不能拿小哥儿的银子。若是被前面两位老父亲瞧见了,还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刘大山麻利地将买好的货物码在板车上,招呼众人上车坐稳。他甩了个响鞭,黄牛带着板车在街上小跑起来。刘大山熟练地穿行于人潮之中,避开路边的货郎小摊,不多时就来到了县衙门口。
刘大山将牛车拴在不远处的槐树上,对满仓道:“走,咱们去打听下分田的事。”两个多月前衙门分明说好了要派人来量地,可左等右等愣是没瞧见人。家里人都说不急,但刘大山心里直犯嘀咕,今儿进城,还是忍不住要上前打听明白。
刘大山扶着满仓去了角门处,许斯年仰着脖子打量面前的县衙大门。虽然说比不过以前游玩时见过的那些雕梁画栋气派,可在这怀安县城内,这青砖灰瓦、朱漆大门,已经算是十分体面了。
他踮起脚尖,想看清县衙门口的牌匾上写的什么。突然“吱嘎”一声,朱漆大门从里打开,两排穿着褐色短打的衙役快步走出,簇拥着一位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满夏眼疾手快,拉扯了一把许斯年,低声道:“小心点,别乱看。”
待那队人马走远,刘大山和满仓也从角门那边回来,刘大山默不作声解了缰绳,鞭子一甩,牛车动起来。兰知打量他父子俩的神色,不似是有什么坏事,便开口问道:“怎么了?打听出什么了?”
“月初来了新的县令老爷。”满仓放下拐杖,在车上给自己挪了个舒服的位置,说道,“那看门人说,现在衙门里乱得很,不是说事的时候。”
车上一时没了声响,兰知有些心疼先前给出的那一两多银子,莫非是嫌少,这才拖到了现在。最后还是刘大山叹了口气,说道:“先等着吧,希望不要误了今年种冬麦的时辰。”
他们小老百姓哪里敢和衙门较真?好在如今天下太平,城内大多数人日子勉强都能过下去。
牛车一路向前,他们不准备在城里多留,家里田里一堆事等着,抽不开身,又是结茧的关键时辰,更是不能长时间离人。
路过牙行时,满仓下车,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找了个专做蚕丝买卖的老牙人打听行情。那牙人接过钱,笑眯眯捻着山羊胡须,将如今这市场说了个大概。
“自打去年淮阳府推行新蚕种,眼下高甸、仪安一带都养起了新蚕,这蚕丝量自然是上去了,可这价钱……”说着便比了个向下的手势,“上等细丝能卖到九钱到一两银子,若是寻常的土丝,勉强六钱差不多。”
满仓听完牙人的话,规规矩矩做了个揖谢过,心里却算了把账。家中五六千条蚕茧,最多能缫出四斤左右的生丝,这么算下来,大约能得三两银子,比他原先想的,少了三成利。桑叶、人工都还是自家的,可能也就费些炭火钱。
上了车,兰知见他兴致不高,轻声劝道:“别愁,咱们庄户人家讲究细水长流,只要人肯干,总能攒下基业。”
满夏也凑过来:“就是就是,咱们家的桑叶好,喂出来的蚕都比别人家的肥,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刘大山稳稳地赶着马车,许斯年靠在半截木板上,目光不自觉地追随刘家人。刘满仓那条空荡荡的裤管在风中轻晃,他虽是发愁今年的行情不好,可他脸上却不见半点阴郁。
许斯年想起来,他到刘家时,刘满仓也才归家不久。他很少要人搀扶,洗漱、喂蚕、做杂活,样样都尽力做得利索。这样的坚韧,或许和他本身从军多年的经历分不开,但同样也是刘家人用点滴温情浇灌出来的。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许斯年觉得,能够在奔波中遇到这一家人,或许是上天对他的照顾。更何况,他如今也有了更长久的打算。
兰知还要去锦绣布庄送货,布庄的张夫郎老远见他来了,提起衣摆出来跟他打招呼:“兰哥儿,我刚还和伙计念叨你,说你绣的团扇定能卖个好价钱,这话音还没落,你就这样俏生生立眼前了。”
俏皮话一讲,兰知眯着眼睛笑起来,从随身的包包里取出绣好的几片团扇料子,初夏到了,便开始盛行寸许见方的绢扇,握在纤纤玉指间,自有一番风情。
那扇面绣着粉蝶穿花、烟柳池塘、月下海棠的样式,张夫郎爱不释手,接过去仔细瞧,口中直道:“这样好的东西,那些有钱的客人们见了,估计还要抢起来,我看这扇月下海棠,正反两面的花丝严丝合缝,竟还能瞧出露珠纹,真是好,用的是什么轻巧法子?”
兰知笑了笑:“不过是在老样子上花些心思,好多让富人们花点银子,我也多赚些。”
“你这张巧嘴,真是往我的心窝子里说。”张夫郎拨弄着算盘轻笑,“你这回绣得这般好,我定然是要给你加价的。”
他在城里做了许多年的绸缎生意,经手的绣娘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不说别处,只说在这怀安县城里,兰哥儿的绣活也排得上号,只可惜这人的心思不在这个上面,一个月也做不了多少活。
张夫郎的余光瞥向兰哥儿身边那个高大的汉子,不由暗自好笑,花蝴蝶一样的人物,配上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
听说他做农活之余还干着杀猪的活计,可方才兰哥儿下车时,他看见这人伸手扶了一把。
算好了价,张夫郎把钱给了,兰知数也不数,直接塞到了随身的小荷包里。
打完招呼正准备离开,许斯年好奇地指着柜台上的团扇问道:“掌柜的,请问这扇子怎么卖?”
张夫郎瞧他一眼,粗布麻衣的,也不像能买得起的样子,但他还是笑着开口道:“这扇面用的是上等素绢,上面的绣品也精致,这样一把团扇,放在我店里要卖八钱银子。”
闻言,兰知也不由得暗自咋舌,他绣的团扇比眼前这把还要精致几分,可绣一柄团扇也才一钱银子,若要一把这样的扇子,竟然要辛苦勤快绣上大半个月。
“是贵了些,这儿还有别的款式。”张夫郎转身从柜台下层取出几把,直接在扇面上轻点,道:“这种单面绣花的卖六钱,素绢无绣的,还要便宜点,只要五钱银子就能拿走。”
说着又朝兰知绣好的团扇料子抬了抬下巴,道:“兰哥儿你送来的料子,若是制成扇子,便是二两银子也卖得出手。”
许斯年心里大致有了数,至于这里的扇子,他是一把都买不起的,两把好扇子都能买一个他嘞。
张夫郎见无人想买,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要把扇子收起来。这时刘大山突然清了清嗓子,粗声粗气地问了句:“兰哥儿,你也挑把这玩意儿?”
“啊?”兰知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大山搓了搓手指,低声道:“我看城里时兴这玩意儿,好多人手里都有,你也挑个喜欢的。”
张夫郎眼睛一亮,立刻把收起来的扇子又摆了回来,还特意取了几把花样时新的,他捂着嘴笑道:“是该给兰哥儿置办一把,来,我这儿的扇子随便挑,绝对给你一个实在价。”
刘大山将人带到柜台前,兰知心里哭笑不得,他自己随便做把扇子,都比布庄里的俭省,但这毕竟是大山哥要买给他的,他自然大大方方受了。
刘大山招呼旁边看着的满夏:“夏夏,你也来,爹也给你买一个。”
满夏眉开眼笑,绕到另一边,靠在阿爹身旁,小心拿着扇子细细挑拣起来。
许斯年站在外面,念起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不由得在心里叹气,不能再穷了!
刘大山:你小子瞧瞧,什么叫做男人!
小许想哭自己干瘪的荷包,但胡乱在腰上摸了摸,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有荷包这玩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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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小河村事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