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回忆起这件事的秦沐琛还是会打心眼里感到惭愧、感激和后怕。
他不敢想象那晚如果钟陳熠没有追出来,会发生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女记者微微一笑,继续拿笔记着:“那么秦先生,最后一个问题:钟陳熠先生对您来说是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也在预料之中,他没有犹豫,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是挚友,是知音,是恩师,是伯乐……更是家人。”
随后,他转向台下神情热切的追随者们,面带笑容:“下月一日是钟陳熠钟先生的复出演奏会,请诸位到时务必莅临捧场啊。”
在簇拥下走出正门,阳光正好,他一眼便看见了车旁捧着鲜花的钟陳熠。
岁月的流逝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依旧是那样的矜贵、优雅。
他挥着手快步走过去:“钟陳熠!”
男人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他,表情虽未波动,眼底却是涌现出笑意。
他自然地将花递给他,低声道:“生日快乐。”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秦沐琛展颜一笑,捧着花钻进车里。
钟陳熠开车驶离,见他嗅闻着花神采飞扬,忍不住勾唇:“向日葵有香味吗?”
秦沐琛全然不在意他的调侃:“收到花闻一闻不是仪式感嘛。”
一晃三年过去,他也算是在乐坛站稳了脚跟,这才有机会趁着发布会公开和钟陳熠的关系,以及澄清当年的抄袭事件。
现在想来,当年那场架吵的简直无缘无故幼稚的很。
他不禁失笑,转过头看着对方认真开车的侧脸:“诶,你当年为什么要追出来啊?”
虽然没有明说,但钟陳熠听懂了他在问什么,眉梢微挑:“怕你冻到,想送外套。”
闻言他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偏过头去,笑骂:“傻不傻?我都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了,你还担心我冷不冷。”
“嗯,”钟陳熠似乎也回想起了那日的场景,“傻。”
但紧接着,他又道:“零下十几度的天,不穿外套就跑出去,你傻不傻?”
秦沐琛噗嗤一声笑了:“傻!长记性了。”
“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
不知想到了什么,秦沐琛笑的更欢了:“诶,你记不记得我十八岁那年你给我过生日,差点把灶台炸了!”
旧事重提,钟陳熠不堪回首地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
好在秦沐琛并没有多调侃,只是往椅背上放松地一靠,长舒了口气,感叹道:“三年了啊……真快,当年你跟我说成年快乐,我是真的高兴,激动的快死了。”
“嗯?”钟陳熠分给他一个眼神,“为什么?”
闭眼思索片刻,他似乎也找不到确切的答案,但一个念头钻出,令他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嗯……大概是因为潜意识里总觉得…成年了,就有资格与你平起平坐了吧。”
的确,经历了三年多风风雨雨,褪去了青涩的秦沐琛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深邃,正装穿出去的次数也一年比一年多。
都说人靠衣装,他打起领带也像模像样,眉宇间透着英气,只是比起钟陳熠浑然天成的贵气,更多的是上位者的野心。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见对方停车后一直盯着自己看,秦沐琛疑惑歪头。
回过神来,钟陳熠摇摇头,伸手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
“头发乱了。”
秦沐琛誓死守护自己大清早抹了一个小时发胶才打理好的发型,瞪眼:“揉了不是更乱了嘛!”
钟陳熠却只是笑,拉开车门:“回家。”
他们两年前就搬到城里住了。
母亲住惯了老院不愿迁居,秦沐琛便也没强迫她。
说来也奇怪,那张单人床窄小的很,两人却谁也没说过要换,或者再买一张。
搬家后,两人也默契的没有再睡到一起。
“默契”成了两人间最泛滥的单品。
无需理由,无需言语,有时甚至违反常态,但通行于两人之间各个方面。
钟陳熠在最中央挂了个日历。
买的时候他说,以前他从来都不在乎时间的流逝。
他说,因为明天不会比今天更好。
所以他不期待记录时间。
秦沐琛问:“那现在呢,现在不一样了吗?”
他指尖摩挲着挂历的一角,扯下了昨天:
“现在,我更希望看见时间。”
秦沐琛越来越习惯与他相处,在对方依赖自己的同时,他何尝不是也无法离开钟陳熠呢?
只是,
人皮披久了,鬼有时也会忘记自己是鬼。
大多数时候,他会骗自己:这是为了不让钟陳熠脱离自己的掌控范围,掌握他的作曲动向。
但他确确实实享受着这样的关系。
随着他拥有的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害怕失去。歌迷们将他捧上神坛,但无人知晓这一切本该属于谁,又会在何时焕然破灭。
纵使他极力克制,也依旧无法改变自己望向钟陳熠的双眸时,波动的情绪是愧疚是不安是惶恐,是……敌意。
每每那时,他都是先移开目光的人。
钟陳熠察觉到了吗?他不知道。
或者说,他不愿去剖析,他怕深究到他不愿听的答案。
他宁愿把钟陳熠当作一个傻子,把自己变成一个傻子。
“想什么呢?”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习惯性帮钟陳熠脱下外套,挂在了衣帽架上,却呆立着迟迟没有再动作。
“哦……没什么,我在想生日怎么过。”
钟陳熠递了杯冰饮给他:“时间还早,先吃蛋糕?”
他自然地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才接话:“行啊,你买好了?”
“嗯。”
巧克力的。
秦沐琛笑笑:“好奢侈啊。”
钟陳熠用打火机点燃蜡烛,火苗在他眼中跃动着,又关了灯,才轻声道:“许愿吧。”
“我的生日快乐歌呢?”
“……”黑暗中,飘来淡淡的笑声,随即如愿响起轻快的旋律。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火光随着空气流转而摇曳,也像是随乐起舞,静谧的环境下,甚至能听出极细的鼻腔共鸣,轻柔、舒缓,犹如情人耳语般勾人心弦。
钟陳熠以前唱歌…是这样的吗?
他听的入神,直勾勾盯着那人开合的薄唇,直到它们吐出不一样的话语:
“再不许愿,蜡烛烧尽可就不灵了。”
他连忙双手合十闭上眼,却一时想不出该许什么愿望。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他都拥有了,那么他还缺什么呢?
还是该许愿这一切永远不要变……
面前的火光熄灭了,他堪堪睁开眼:“诶……?”
钟陳熠叹了口气,举起打火机。
“咔哒”。
火苗再次跃动起来,他俯身过来,另一只手护着火。
“吹吧。”
这次那双眼中倒映的不是火光,而是双手合十的他。
秦沐琛乖乖的凑近,吹灭了蜡烛。
暗下来的一刻,他能感到对方并没有退开,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隐察觉到温热的呼吸拂过。
他…没骨气地缩回了身子,摸着黑手忙脚乱的去找开关。
“啪嗒”。
灯亮了,暖黄的光重新笼罩了他们,秦沐琛转身,发现那人已坐回了座位上。他掩饰尴尬般笑笑,拿刀切蛋糕,近乎于拙劣的转移话题:“要不我们去江边外滩吧,听说今晚有烟花表演呢。”
钟陳熠戳起一小块:“那边靠近市郊鱼龙混杂,你现在的身份不安全。”
“有什么关系嘛,就是因为人多才能混在里面谁也不认识谁啊。”
钟陳熠不作声了,默默将蛋糕送进嘴里,他总是拗不过他的。
于是等到晚上,两人全副武装戴着墨镜口罩出门了。
公众人物就这点不方便,私生活受扰。
秦沐琛出道后,也不是没遇见过粉丝围堵或者骂声,只不过每次都是经验丰富的钟陳熠摆平的,没对他造成过什么伤害。
到了外滩,果然人满为患摩肩接踵,他下意识拉住钟陳熠的袖子,眉飞色舞地贴着他的耳边喊:“我带你挤过去!跟紧我!”
说完,他便感到一只手挤进他的掌心,带着他惯有的凉度,秦沐琛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即紧紧回握住,带着他往江边挤。
绚烂的烟花自城市上空炸开,人们欢呼着、笑闹着,仰着脖子想让火星落入眼里。
他用力扣着钟陳熠的手,心跳快得不能再快,索性摘掉墨镜,让烟花尽情绽放在眼底。
他转过头想看看钟陳熠的表情,却迎面撞入对方眼底——他也在看,只不过看的不是烟花,而是自己。
秦沐琛愣住了,爆鸣声在耳边也显得遥远了,他看见钟陳熠嘴唇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脸色骤变,手臂发力将他往自己怀里拽去。
秦沐琛还未反应过来,一个不稳差点扑倒对方,就听耳畔传来一道细小的闷哼,差点被烟花声无情地掩盖过去。
周围群众突然爆发出比烟花更响的尖叫,他意识到不对,连忙回头。
红。
刺目的红色。
他倏然睁大双眼,大脑瞬间被忙音填满——
那是钟陳熠的血,从白皙的手上汩汩流下,滴落。
而他用□□死死抓着那把开了血花的刀,直到行凶者弃刀而逃。
世界慢下来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追上去狠命地抓住凶手,如何双目赤红的被围观群众拉住没有将他暴打致死,又是如何望向那只再熟悉不过的、鲜血淋漓的手,颓然扯下外套试图包扎,又怎么都止不住血。
他的眼睛很涩、很酸,找不到聚焦,他不敢向上看,只是一味在模糊的视线中颤抖着将那只手抱在怀里。
救护车赶到时,他已经连呜咽都发不出来了,麻木地护他上车,抓住医生的手使劲摇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最后他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与泪一同崩溃决堤:
“求求你,求你救救他…他的手不能这样……求求你——!”
这样是那样?他不敢想象最坏的结果,如果钟陳熠为了救自己再也弹不了琴——他会恨死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