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薄野欢欢带司让去了王府那座正在建的大宅院。
因为施工四周还是乱糟糟的模样,房梁柱子砖石堆满地面,勉强有个下脚的干净地方,但不难看出,昔日废墟已经初具家的轮廓。
薄野欢欢站在屋檐高悬的灯笼下,两束昏黄光影仿佛带了温度,她精致眉眼被度上凡尘烟火气息,笑意盈盈地道:“你不是让我把它建好么,我按照图纸去请了钱老师傅,你还记得他吧?就是先帝伯伯指派给我建郡主府那个小老头,厉害着呢,除了不太好说话。”
“记得。”司让心里酸酸软软,似喜非喜,只觉跌进一片温柔的深海,令他不自觉轻了声音,慢了动作,把薄野欢欢从脏乱的地上拉出来些,免得弄脏她漂亮的绣鞋。
可薄野欢欢一点也不嫌弃这里的脏乱,摇摇头往里走了两步,语气雀跃地展望道:“按工期最迟八月份就建好了,那时候刚好中秋节,我呀,新弄了个圆圆的露天庭院,到时候种几缸睡莲在院子里,莲花没养生,但十六圆月落在水面上也别有一番意境,话本子不是说,天上月是水中月,眼前人——”
她故意顿了顿,转身过来,小手背在身后,眸中泛起狡黠的光泽,娇娇俏俏:“你说,眼前人是什么?”
司让一颗冷硬的心早就化作绕指柔,配合地微微俯身下来,看着她灿若星辰的眼睛,声音低沉:“是心上人。”
薄野欢欢耳尖肉眼可见地染了两抹羞涩的红晕,她低下头,为自己的本能反应而感到懊恼,年少的喜欢太要命了。她很快调整好纷乱如麻的心绪,垂着眼睫像个知错就改的好姑娘,认认真真地对司让说:
“我知道,原本这宅子也是你日日夜夜亲自盯着建好的,当初放火烧掉,是我不好,我一时冲动毁了你对我们未来所有的美好期盼,对不起,你别跟你的心上人计较了,成不成?”
司让不由得愣了一下,没想到薄野欢欢能说出这番话,默了片刻。
心里头总归是高兴的,以至于反而觉得这一幕虚幻得像是做梦。
他抬眸静静看着这座掩映在浓郁夜色里的宅子,想起大火纷飞那日薄野欢欢的决绝和顽固,许久没有说话。
薄野欢欢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夫君?”
司让回眸深深凝视着她,目光幽深,语气难测喜怒:“怎么这么乖?”
“那我闹了哦?”薄野欢欢佯装生气,踢一脚地上的板子,叉腰蛮横道,“等我再烧一遍——”
“别,”司让动作急切地拉她到怀里,力道很大,一双强劲有力的臂弯禁锢着那截不盈一握的腰肢,低头贪恋地轻嗅她发间熟悉的软香,不明白方才那阵诡异的猜忌和质疑到底因何而来。
久旱逢甘霖,极寒遇春风。
饶是多疑腹黑如摄政王此等人物,也没能抵挡过。
司让拥着爱妻,呢喃唤道:“欢欢,就这样一辈子吧。”
“好呀。”薄野欢欢轻声应,依偎在他胸膛里,姿态亲昵而依恋。
心里却无比清醒地知道,这座囚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她一辈子的归宿。
*
随后半月,考生们的官职去向全都定了,玉娘也将满月的嫁妆置办得妥帖。
薄野欢欢想快些把满月嫁出去,好了却一桩心事。她身边可以有很多司让安排过来的人,不是非要一个她。
谁料提及那个曾令满月脸红的远房表兄时,满月变得支支吾吾,总是岔开话题。
这几日薄野欢欢因为山山远赴西北心神不宁,没能及时察觉到满月的异样,见状便知不对劲。
满月不说,她叫来另一个负责衣裳首饰的近身婢女,弯月。
弯月老实交代:“前两日满月姐姐新纳了一双鞋说要送去给表兄,回来却失魂落魄的,鞋子也没送,闷头哭了一场,奴婢隐约听到那表兄攀了礼部杜侍郎的高枝,连亲事都定下了,还一面叫满月姐姐等他,说,说等正房夫人过门后,再行纳妾礼。”
薄野欢欢气得不轻,立刻着人打听了那表兄的住所,当日就换了套衣裙戴上幕篱,要亲自去讨个公道。
满月赶在她出门前拦下哭诉道:“郡主,奴婢不要什么公道,奴婢就好好伺候您,不去了……”
薄野欢欢不依,拉满月起来,不由分说道:“岂能白白受这委屈!”
生气的郡主要出门,阿饼很有眼力见,多带了两个威武的莽汉跟着,以备不时之需。
满月那表兄名叫张安,现下任职祠部一个六品小官儿,祠部就是礼部管辖下负责办理分发僧侣尼姑出家度牒的地方。
张安住在寻柳巷,这一片多是租赁给异乡商贾旅客的,价钱便宜,过道也狭窄,马车才到巷子口,进不去了,惹得几户人家纷纷开门探头来瞧。
满月一路拽着主子小声哀求:“郡主,郡主,这太丢您的脸面了……”
“不许说话。”薄野欢欢一张透着薄怒的娇美脸庞掩映在幕篱里,有阿饼开路,步子匆匆,不多会就停在一个低矮的门楣前。
刚要推门,听见里面的争执声。
“张兄,满月姑娘心地良善,容貌清秀,又是郡主最亲近的人,哪里比不上那个杜小姐?”
“可满月连帮我在郡主面前美言几句都不会,我这人前人后都是点头哈腰要银子打点关系的啊,郡主名声是好使,可旁人晓得的,哪个不背后说我仰仗一个奴婢?莫提京都这繁华场,就咱们扬州城,哪个当官的正房娘子是奴婢出身的?我都说尽好话哄着她了,她识趣些,当个妾我定然也是宠爱她的!”
“哐当”一声,门被踹开。
一进的小院子里两个青年不约而同回头,只见一道纤弱清丽的身影。
薄野欢欢没好气道:“我的人还犯不着要你来宠!今日你若坦坦荡荡说一句想轻松些,做杜侍郎的乘龙快婿,我敬你是个男人,然前头应了人家,后头又舍不下你嘴里的小奴婢带来的便利,没骨头的伪君子,枉为读书清流!”
张安被说得面红耳赤,尽管隔着幕篱,未曾见过真容,光听语气也听出这是云欢郡主本尊了,一时方寸大乱,瞧见门外的满月时急忙道:“月儿,都是误会一场,你快来跟郡主解释清楚啊!”
满月摇头,进门只站在她们郡主身后。薄野欢欢见这软骨头还要过来拉扯,抬手示意阿饼进来。
另一旁的温润青年已经先一步拦住张安。
薄野欢欢这才注意到他,竟然是宋成宥!
宋成宥回头低声对张安道:“郡主亲自来了,你要么赶紧为先前不当言行好好跟满月姑娘和郡主赔礼道歉,求郡主宽恕一时失言,要么就退了杜侍郎的亲,从此一心一意待满月姑娘。”
张安哪里料到一桩小事竟然能劳动郡主大驾,这时候为了讨好郡主和王爷,只能退那门亲娶满月了,否则郡主一个耳边风,王爷要弄死他还不跟踩蚂蚁一样?可杜侍郎那边……
薄野欢欢不理会这犹犹豫豫的张安,转头看着满月问道:“你看清了吗?他今日有此二心,往后还会,天下男人千千万,咱们不差这一个,你意下如何?”
满月紧紧握着她的手:“今日就是他娶,奴婢也不嫁了。”
薄野欢欢这才放心,倘若满月死活要这一个,才是难办。
张安终于打定主意,殷切开口道:“郡主——”
薄野欢欢冷冷一哼:“多的也不必再鬼扯,你眼界高,自有高人配,我身边的人也不是什么眼皮子浅的,往后千万不要让我见着再来纠缠攀扯,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张安脸一白,急忙去向满月赔礼道歉,期望满月能说好话。可满月早已失望透顶,今日有郡主帮她出头,她心中已是暖流如柱,什么表兄,她要一辈子待在郡主身边!
离去前,薄野欢欢看了眼宋成宥,心中感激他上次帮探查玉娘之事,然怕给他带来灾祸,只远远地拂身一礼,幕篱也未摘。
宋成宥明白她,颔首一笑。
待一行人浩荡离去,张安满额大汗,跌坐地上,拽着宋成宥的袍角求道:“完了完了,宋兄,你之前不是与郡主私交甚好吗?你快去找她,帮我求求情说说好话!”
宋成宥望向她离去的方向,摇头说:“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因为会害了她。
*
出气是出气了,可薄野欢欢心里也愁,好好的婚事,偏偏出了这么个渣子。
回府时,司让坐在院子里,颇有闲情逸致地逗鸟,“谁把你气成这样?”
薄野欢欢看了眼那只鸟,是个毛发鲜亮的鹦鹉,她大概说了满月的事。
司让还是一贯的漠然:“一个小婢女,也值得你这样?干脆打发了去。”
打发走?薄野欢欢思忖片刻,疑是试探,便故作生气道:“说的对,哭哭啼啼,她丢的都是我的面子!”
然后话锋一转,“可我舍不得,满月都陪我多少年了。”
司让揪下一根翠羽,鹦鹉疼得扑棱翅膀要飞走,却飞不出他的手掌心,他慢悠悠道:“我舍得不就成了。”
早在薄野欢欢拒婚,而那个小婢女死活不肯帮忙劝说时,司让眼中就容不下这个人了,且在云梦别苑,竟还敢递上剪子剪断他与欢欢牵连的绸缎,真真碍眼至极。
留来何用?
傍晚,司让亲自发的话,让满月去扬州照顾陆家二老。
可怜满月还沉浸在下午郡主为她出头的感动里,猝不及防被王爷赶走,人都吓傻了,哭着抱住郡主的腿,死活不肯走。
薄野欢欢原本也想赶紧送满月远离京都王府,既然婚事不成,如今只得顺水推舟。扬州也是好的,外祖父外祖母都是和善的老人,起码来日不会再受她连累。
可她面上不能这么轻易地应下来,还要扮出畏惧不舍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最后忍痛给满月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包袱。
满月是硬生生被阿饼抗出去的,快哭死了,等打开包袱一看,更是泣不成声。
薄野欢欢心里也不好受,既松口气,又隐隐有一股说不出的孤独感蔓延全身。
下一个要想法子送谁走?
玉娘。
可这都不过是顺司让的意罢了,最可笑的是,如今她竟会因为他不开杀戒而感到万分庆幸,庆幸地接受那些原本就过分无理的事。
这日子过得越发窒闷。
晚上那只鹦鹉还总绕着她转,还会开口清脆地说我错了。
薄野欢欢这才想起来,这鸟怕是先前随口给李夫人身边的徐妈妈的惩罚。没想到,徐妈妈竟然真的教会鸟儿说话!
她不舒服,也不想让司让舒服,于是提着小鹦鹉去给他添添堵。
然而却听小厮说,王爷没在书房忙公务,去藏宝阁了。
那地方专门存放薄野欢欢从小到大的稀罕物件,多半是玩具。
平常极少有人来,收拾得干净。
薄野欢欢急急忙忙赶过去时,司让正拿着个蝴蝶大风筝打量。
他身后有一排书架,架子最顶上有个暗阁,里面是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锦盒。
而锦盒里,正是那颗假死药。
薄野欢欢紧张得心脏快跳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司让会来这里!难道他发现什么了吗?
不不,冷静一点。
她站在门口极力平复呼吸,让自己看起来神色自若。
司让语气淡淡问:“这风筝好看吗?”
薄野欢欢哪里还看得进风筝,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嫌弃道:“不好看,一堆灰尘。”
司让笑了笑,拿开她的手,幽静的眸光向上扫视。
薄野欢欢顿时僵在原地,千万种思绪和借口闪过。
小鹦鹉不合时宜地道:“我错了!”
封面因为图床不稳定系统不显示了,这两天赶v章万更没空研究,下周再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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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