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苏康乐出院起,她便与周晴合租同住。
彼时的苏康乐,被父亲欺骗去卖肾抵债,自那以后,她不仅对父亲彻底失望,也对生活失去了希望。
欠款还清后,父亲再未露面。
出院那天,她曾想过一了百了。幸好有周晴陪着,否则她或许早已不在人世。
——
两人洗漱完毕,并肩坐在床边。
周晴凝神倾听苏俊带着女儿苏康乐逃亡的那一年经历。
——
张娜是因晚期癌症去世的。
那时,苏俊为救治妻子,耗尽家中所有积蓄,能变卖的都变卖了,能节省的都节省了,最后甚至借了高利贷。
然而几个月过去,人未救回,高利贷却利滚利,累积成了天文数字。
因长期拖欠债务,苏俊屡遭追债人围堵,每次都被打得直不起身,只能口齿不清地卑微乞求:“我下周一定还您。”
这一次是在学校附近的胡同里。苏康乐努力睁开被打得青紫肿胀的眼睛,从缝隙中望见父亲跪在那群人脚边,如前几次一般屈膝求饶。刹那间,她对父亲、母亲,甚至对自己,都充满了怨恨。
父亲为何要借高利贷?母亲为何会患上癌症?而我为何如此无能为力?
三名手持铁棍的壮汉相视一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两人。
苏俊是那种挨顿打就会老实掏钱的人,虽然每次给得比约定少些,但总归会掏——这是那几位追债大哥这几个月来对他性格的分析。
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本性难移。
为首的花臂男子朝他摆了摆手,又丢下一个最后期限,随即带人转身离开了这条遍布苔藓、垃圾堆积的胡同。
脚步声渐远,胡同里重归寂静。
苏康乐默默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整理凌乱的头发,随手扎了个低马尾,又拍了拍校服裤上磨破的痕迹,心想:又该缝了。
收拾好自己后,她走到仍在啜泣的父亲身边,扶起他的手臂,低声道:“哭有什么用,别哭了。”
话音刚落,苏俊便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鼻涕顺着他的鼻腔流下,苏康乐感到颈间一阵湿凉,嫌恶地别过脸去。
高三的苏康乐已长得与父亲一般高,若细看,甚至略高几分。
尽管心中嫌弃,她的手却始终未曾推开怀中的父亲。
胡同里光线昏暗,四周渐渐陷入一片阴翳。视线受阻,感官却愈发清晰,苏康乐不时听见几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烦得她只想挥手驱赶。正要抬手时,哭泣的父亲突然开口,说出了他的计划:“康乐,退学吧。我们离开这里。”
那一刻,苏康乐对父亲的怨恨达到了顶点。
——
苏康乐是一中的理科尖子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她提出退学时,各科老师、校长纷纷劝阻——明明前途光明,为何要放弃?
为何?
这天,班主任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退学申请书。
老师目光一扫,注意到苏康乐裤子上密布的补丁,轻声问道:“康乐,家里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苏康乐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教师办公室里空调开得足,苏康乐冻得将手背在身后互相摩擦取暖,手指不时抠弄着伤口上凝固的血痂。
“那为什么要退学呢?还有几周就高考了,不能再坚持一下吗?”
“上了大学就会轻松很多,还有奖学金可以申请,甚至能争取国家奖学金。”
老师忧心忡忡地望着眼前这个孩子,明明前程似锦,却偏要将人生拖入泥沼。
“不坚持了,谢谢郭老师开导……您讲的数学课很好。”说完,她转身离去。
苏康乐何尝想退学,只是迫不得已——家中已无力供她继续学业。
学校是固定的,若不随父亲离开,追债人迟早会找上门来。
她别无选择。
——
苏俊临行前将钱汇入指定银行卡,苏康乐的退学申请也随之获批。
两人连夜启程,使用假身份逃往一座冷僻小城。
在此期间,苏康乐销毁了手机,更换了电话号码,以全新的身份开始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