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谢白进门后没有停留,直接去到了后院。
里面堆积着各种杂物,废弃的家具占了大半部分,纸制的元宝、水果等只能放在一旁。荆谢白一脚踢开那堆早已看不出原样的纸聘礼,快速翻出还未用过的宣纸与竹条。
他回头对谢却说:“把门前树上开的红花采下来制成红颜料,我们得给纸人上色。”
给纸人涂上红颜料可使其拥有血肉,做戏就要做全套,想骗过丧门神就要万分小心,不得有一丝疏漏。
万幸的是冥婚在半夜进行,现在才刚入夜,他们还有时间准备。
谢却点点头,没多犹豫,拿着摆在角落里积灰的擂钵出了后院。
砚家骨子里满是贪婪,却偏偏喜欢学那些雅人摆弄花草,种了一圈名贵草木。门外那柱野生的木芙蓉虽生的并不高大,却因此更显几分可爱。花开满了整棵树,隔着老远便能闻见那股清香。
可谢却现在没有时间欣赏美景,入夜后的瞳井沟阴气重了许多,冷风吹过,不少未被超度的亡魂在村里游荡。就算知道他们发现不了自己,谢却可还是出了一身冷汗,他胡乱拽下一大把花快步回到了后院。
荆谢白已经给纸人搭好了大致框架,正往竹条上糊纸。
谢却没有出声打扰他,走到一旁默默干活。
一时间万籁俱静,沉闷的捣击声夹杂在凛冽的风声中,和心跳声重合,听着让人莫名安心。
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荆谢白手艺熟练,纸人很快便做好了。
谢却看他忙完,急忙把刚捣好的颜料递给他。
荆谢白:“等等,我先吃颗隐魂丸。”
他感觉到有游魂被他的阳气吸引,正往这边赶,为了避免再生事端,还是吃颗隐魂丸比较保险。
谢却愣了愣,犹豫着开口:“那我们岂不是不能再用灵力了?”
那他们要怎么把纸新娘送入轿子里呢?
荆谢白:“没事,我们等轿子到了坟地确定今晚没有新娘的时候再把纸人送进去。”
他们现在不能使用灵力,不好直接闯进轿子里放下纸人,况且他们谁也不确定今晚轿子里究竟有没有新娘,贸然出击并不是个好决定。
荆谢白:“我还有两张障眼符,等纸人完成后用冷水把符纸泡开喝下去就行。”
经过昨晚的观察,荆谢白发现这些纸人并没有自主性,或者说就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只会对有关冥婚的事做出反应,其他无关的事一概不管,哪怕是丧门神就在一旁也不会有所反应,这倒是方便他们混进去了,等到时候轿门一开,再把纸新娘推进去,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事不宜迟,荆谢白抓紧时机在纸人心脏处涂上颜料。
谢却:“不涂满全身?”
荆谢白:“那哪能啊,红男绿女的规矩可不能忘,要是把全身涂成红色的,这纸人可就送不走了。”
把纸人留在阳间作乱,他荆谢白驱鬼大师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荆谢白:“行了行了,点睛了。”
手头也没有别的颜料,他只能用剩下的红颜料给纸人点睛。颜料在接触到宣纸的一瞬间立马往四周扩散,明明只滴了一滴颜料,却占满了整个瞳孔。谢却看着纸人的眼睛,莫名想到小时候在民俗小说中看过的血月,一样的危险而美丽。
纸人不能点睛,点了眼睛纸人就会活过来。
新娘不太熟练地扭动着自己的脖子,眼珠转动着看向荆谢白。
当荆谢白眼神和纸人对视上时,他心头猛地一颤,捡起剩余的竹条很快在纸人眼睛上戳出一个小孔,纸人这才停下了动作。
“门口那树在这地方呆久了,染上了阴气。”荆谢白擦了擦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说。
怪他心大,没有察觉到门口那棵树的不对劲,贸然用了阴物给纸人点睛,要不是他反应快,恐怕现在已经被纸人给杀死了。
要不都说劳动人民伟大呢,纸人不能点睛这规矩延续了上千年,要不是有扎纸人发现在纸人眼睛上戳孔能压住纸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给纸人点睛而死。
等等,不对啊,木芙蓉又不通阴,而且村子里阴气也不重,怎么就沾染上阴气了?
荆谢白脸色一变,猛地抓住谢却的手腕。
一根淡金色的线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还好,谢却没被鬼上身,荆谢白这才放下心来。
“怎,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谢却有些害怕,荆谢白这是怕他被人调包吗?
荆谢白看他一眼,虽然确认了谢却还是谢却,但他脸上表情并不好看:“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村里阴气不重,但是有这么多游魂了。”
谢却:“啊?为什么啊?”
荆谢白这么一说谢却也发现了不对劲,明明游魂这么多,可是村中却完全感受不到几分阴气,这显然不合常理。
荆谢白拿起纸人,一边往外走一边给谢却解释:“有束魂阵,阵眼就是门口那棵槐树。”
用束魂阵困住村中游魂,让他们留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这必定是陈山的手笔。
死去的父母尸体仍在,村中游魂也未离去,甚至连新郎的棺材也没合上,这一切都在提醒新娘,告诉她,她生前是如此的可怜,孩子留不住,婚事也不得自己做主,仅仅因为八字就要被逼着给死人当老婆。
新娘日日夜夜饱受折磨,心中只剩下怨恨,早就没了自己的思想,只会不断重复着冥婚来折磨生前那些吃人的怪物。
走到门口,荆谢白看着门外那颗枯死的槐树暗自发笑,这陈山可真是机关算尽。
谢却看着眼前的槐树,瞪大眼睛,吃惊道:“这这这,这怎么是颗槐树啊,木芙蓉呢?”
哪还有什么木芙蓉啊,只有一颗枯死的老槐树,大大小小的枯枝落了一地,诡异地在地上摆出一个奇怪的图案。
不断有游魂从槐树底下爬出来,像是根本看不见荆谢白和谢却二人一般,直挺挺地走进宅院里。
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微弱的唢呐声,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荆谢白拎着纸人,递给谢却一张障眼符:“来不及了,你直接把符纸含在嘴里吧。”
“啊?好的。”谢却照做,把符纸叠成小方块喂进嘴里。
很奇怪的口感,像是在吃一包未泡的茶叶,微微发着苦。
谢却表情有些扭曲,他不太爱吃苦的,连咖啡都很少点,更别说现在生吃符纸了,感觉就像有无数个蚂蚁在嘴巴里爬一样。
“忍忍,马上就好了。”荆谢白安慰道,他第一次吃这玩意的时候也感觉不舒服,吃多了也就习惯了。
他面不改色地含着符纸,领着谢却往坟地走去。
今天刚好是十六,圆月悬挂在空中,冷淡的月光照在山间小路上,配合上树叶“沙沙”的声音,更添几分恐怖气息。
荆谢白走的是一条野路,没人说话,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流水潺潺的声音。
谢却在路过小河时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河面,没有照出他和荆谢白原来的模样,而是纸人形象。
看来这符纸确实厉害,就算是能让一切阴物现形的河水也能瞒过去。
荆谢白算好了时间,等他们走出山里的时候迎亲队伍刚好路过,他们就直接跟在了队伍后面。
他们现在虽然外表是纸人模样,但是不得说话,一说话便会暴露身份。
荆谢白看谢却一眼,默默地加快速度,跑到了队伍前列。
谢却没有跟上去,他走到轿子旁边,一边寻找昨天的那个小缝,一边留意着丧门神。
不知道是不是荆谢白昨天伤了丧门神的原因,今天丧门神并没有跟来。
谢却最后扫了眼四周,确定没有丧门神的踪迹之后,开始专心寻找小缝的位置。
奇怪,明明就在这里的。
看着完好无缺的轿子,谢却感到一丝恼火,无法确定轿子里有没有人,他们只能等到了坟地开轿子的时候才决定放不放纸新娘了。
谢却不死心地又看了几眼轿子,甚至偷偷用手推了推木板,确认没有办法看见里面后才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
一回到原位谢却就感觉有人在窥视自己,呼吸停顿了一瞬,他缓缓低头,看见有个纸人正跟在他旁边,眼神死死地看着他。
谢却:“……”
他认出了这个纸人,就是昨晚在小缝那里盯着他的那个,只是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对方居然还能对他起疑心。
对荆谢白的计划很是放心,谢却并没有慌张,而是转过脑袋,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那纸人像是觉得好奇,又贴近了谢却几分,惹得谢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心里狂念清心咒才压制住自己想一拳打烂这个纸人的念头。
不过纸人并没有贴着谢却多久,很快就又回到了队伍之中。
谢却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松了口气,纸人如果再不离开,他真的要一拳打过去了。
谢却调整了一下呼吸,眼见很快就要到坟地了,又加快脚步走在了队伍前列。
荆谢白看他一眼,默默比了个“OK”的手势,告诉谢却准备动手。
走了这么久轿子里还没有异动,里面要是有人,要么是强大到不把纸人放眼里,就等着到了坟地把鬼杀了的高手,要么就是弱到连反抗都做不到的菜鸟。
要是是前者,他们就不把纸人放出去当新娘,直接和对方联手解决了这事;要是是后者,荆谢白就准备把对方打晕,以免坏了自己的计划。
这样想着,荆谢白默默放慢了速度,不断靠近轿门,准备等门一开就动手。
等下要是动手得注意力道,不能把人打死了。
荆谢白暗自想着,他可不想出去后还要因为伤害普通人而被四大家的人拿住把柄。
越接近坟地就越安静,等到最后只能听见风吹过纸张发出的轻响。
有纸人拿着斧头靠近轿子,谢却和荆谢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靠近轿门,堵住了其他纸人的视线。
随着木板被不断拆下来,谢却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等帘子被掀到一半能看见里面并没有人的时候他已经紧张到下意识从荆谢白手中抢过纸人塞进轿子里了。
荆谢白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谢却手速这么快,他刚想把纸人送进去就被谢却抢了过去。
一旁的谢却可没时间留意荆谢白,他死死盯着纸人,生怕出现一丝意外。
“不要出现意外,不要出现意外,不要出现意外……”谢却没出声,嘴唇微动,一直念叨着这一句话。
好在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他们一会,等纸人完全掀开帘子时,纸新娘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了。纸人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却因为小孔的存在并不显得瘆人,这让谢却一下子放下心来。
还好,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谢却松懈下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他刚刚是真的紧张到忘记呼吸了。
纸人们并没有注意到谢却的不对劲,而是一窝蜂的涌上去,把纸新娘从轿子里牵出来,送去棺材面前给新郎烧纸钱。
纸新娘比谢却老实多了,安安静静地烧着纸钱,没让纸人操心。
和昨晚一样,纸钱烧的越多温度就越低,阴风四起,丧门神悄然出现。
她似乎也并没有察觉到谢却和荆谢白的存在,只是一味地盯着纸新娘,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怨毒。
想到自己烧纸钱的时候丧门神就在一旁这样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谢却浑身一颤,冷汗不断滴下,砸在泥土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谢却越发厌恶别人的视线,不管性质如何都让他一阵反胃。
谢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荆谢白注意到了谢却的不对劲,伸出手拍了拍谢却的手臂,示意他赶快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