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地周围静悄悄的,阴风四起,红烛的焰火不断摇晃,谢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心脏缓慢地在胸腔里跳动着。
烧越多纸钱周围温度就越低,谢却手发红,不自觉发着抖,丝毫不怀疑等烧完纸钱后,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就会直接被冻伤。
纸人注意到谢却的停顿,一齐围了上来,竹条插进谢却肉里,鲜血直流,染红了纸钱。
纸人抓着谢却的手往烧纸盆里扔纸钱,动作很急切,还微微颤抖,眼睛瞪大,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血液流进烧纸盆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瞬间燃起大火,火焰窜得很高,温度却并未升高,明明就在火旁,谢却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纸人怕火,却并没停止烧纸钱的动作,甚至拉着谢却的手往火里伸去。
谢却见状,瞪大眼睛,拼命往回扯着手,纸钱撒了一地,在地上猛烈燃烧。纸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让谢却挣脱开来。谢却眼疾手快,往地上捡了张烧着的纸钱往纸人扔去,纸人没有躲开,迎着纸钱伸手朝谢却抓去。
谢却被其他纸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双被燃烧到能看见里面黝黑的竹条的手接近自己。
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砸进眼睛里,谢却只好闭上眼,在心里祈求火将纸人烧死,否则他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哪怕闭上眼他也能感觉到纸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是触碰到眼皮的瞬间突然一阵风传来,紧接着是纸人倒地的声音。
谢却:“?”
身上的压力并没有消失,有一双手从背后绕过来握住谢却,指节粗大,带着薄薄一层茧,食指靠近手背处还有一颗暗红的痣。
“荆谢白?”
谢却有些迟疑地开口,他不明白荆谢白怎么又变回来了,前不久不还是纸人模样吗。
谢却想回头看,却被死死按住脑袋。
荆谢白没有出声,只是在谢却手臂上写了一个“等”字。
等?
等什么?
谢却有点懵,荆谢白要他等,但是等什么呢?
谢却在脑子里疯狂回忆起他们办冥婚的这一路,从被逼进酒店到来到这里,他们并没有遇见什么很危险的事,哪怕是丧门神也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威胁。
不对啊,如果真这么简单,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能从这里走出去?为什么陈山能够因为这件事一战成名?
谢却冷静下来,先前被忽略的种种不对劲浮现在眼前。
为什么冥婚会办不成?古代能办得起冥婚的都是大户人家,对于这种红白喜事肯定比寻常人家严苛许多,不可能是冥婚流程有疏忽。那会是新娘的问题吗?
不对啊,谢却立刻反驳了这个观点。
既然对冥婚这么认真,那就不可能会在新娘这件事上疏忽。八字什么的肯定是找人看好的,而且也没几个看事的敢得罪他们报假八字。甚至连送亲的轿子都是用木板密封的,里面只有一些馊掉的小吃,也就说被选中的女子连自杀的自由都没有。
也就是说不会是明面上的原因,一定是一些能骗过人但是骗不过鬼的事。男方祖坟不同意这场冥婚,那冥婚自然办不下去,到时候已经死去的男子和刚冤死的女子两个鬼留在人间,杀光全村人易如反掌。
那会是什么原因?
谢却疯狂思考着答案,他抬眼盯着男子的牌位。
牌位是上好的木头制成的,哪怕落满了灰尘也没有破损的痕迹。
不对,为什么只有一个牌位?
谢却愣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新娘到最后也是要死的,既然是正妻,那就是可以入祖坟的,可为什么没有准备牌位呢?
谢却突然想起那个半路出现的丧门神,按理来说丧门神不会管这些事,更别说在酒店里出现她的画像了。
既然当年有两个鬼在村里,那有没有可能丧门神就是当年那个新娘呢?
谢却心里一紧,他想起丧门神被剖开的肚子,恍然大悟。
为什么冥婚会办不成,因为新娘不是童子身!
只有这种私密的事可以瞒过所有人,却唯独瞒不过鬼。
古代对女子的要求极高,“男尊女卑”、“三从四德”、“女子无才就是德”等等错误的观念扭曲了整个社会,对女子造成了极大伤害。要是女子被人传不贞洁,轻则被蔑视打压一辈子,重则被人逼着投井、喝毒药。这样的环境之下,新娘肯定不敢说出自己不是童子身这种事,说不定还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渴望赴死。
谢却一阵反胃,他算是明白荆谢白这个“等”的意思了。
新娘是在拜堂时被发现不是童子身的,那么他们只要等到拜堂就好了。
到了那时候,厉鬼就不可能不出现了,他们也能真正解决这场冥婚了。
想明白之后谢却冷静了下来,捡起眼前的纸钱,泄愤似的丢进烧纸盆里。
因为别人死的时候没成亲就要剥夺别人的生命,因为不是童子身就要把一个如花般的女子逼成永世不得轮回的丧门神,凭什么?
谢却心中燃起一阵怒火,要他说真正该不入轮回日日夜夜被折磨的是那些用封建观念要求女子的封建卫道士,那些被逼死的女子生前不得痛快,死后竟也不得自由。
纸钱燃烧的很快,远处的天空露出一丝鱼肚白,天要亮了,冥婚也要结束了。
谢却摘下繁琐的凤冠,被纸人压着送去尸体面前。
没有人主持,两具尸体表情惊恐地盯着谢却。
谢却没多犹豫,将牌位拿到身旁,自顾自地拜堂。
“一拜天地。”谢却在心里默数着,冲着远山弯下腰去。
弯腰下去的瞬间,谢却听见了很多人的哭喊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带着绝望与悲伤,仿佛是在为一个个枉死的生命喊冤。地上有白骨长出,互相撕扯,扭曲着抓向谢却的腿。
远处纸人开始动乱,一其冲向谢却,荆谢白手执长剑,拦在外围,没有让一个纸人冲进去。
“快!办完冥婚!他就要出现了!”
谢却觉得荆谢白离自己很远,要不然为什么声音听起来这么模糊呢。
好痛,为什么,为什么耳朵这么痛。
有血顺着脸滴下来,滴在白骨上,刺眼的很。谢却后知后觉,原来是自己的耳朵在流血。
他努力直起腰,转过身来。
“二拜高堂。”
白骨爬了上来,死死抓着谢却的脖子,导致他的一举一动都很艰难。谢却弯下腰,尸体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被无数蛆虫啃咬着,谢却盯着尸体不无讽刺地想:“要不是你们,或许整个村的人都不用死。”
这次谢却并没有听见哭喊声,他感到肚子那块一阵剧痛,仿佛有刀划过,鲜血不断溢出,有小孩尖锐的哭声响起却又很快消失。
应该是被捂死了吧。
谢却麻木地想,确实有尸体生孩子的例子,但这种胎儿通常活不久,更别说根本没有人希望他活下去了,应该是从妈妈肚子里剖出来的下一秒就被人拿帕子给捂死了。
“夫妻对拜。”
越来越多的白骨爬上谢却的身体,明明只是转身这一个动作,他却花了五分钟才做完。
这次谢却没弯腰,他只是低着头。太多的白骨在自己身上了,他甚至不能呼吸。
低头的瞬间一阵阴风吹过,牌位倒在地上,谢却看见一双淌着水的鞋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谢却:“!”
他想出声喊荆谢白,却无法开口。
白骨下了死手,谢却仿佛听见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更可怕的是,厉鬼朝谢却伸出了手。
那双手带着寒气,有水滴流下,不断接近着谢却的肩膀。
不好!他要熄灭我的人火!
谢却瞪大眼睛,不断挣扎着,却被白骨压着不得动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离自己越来越近。
“低头!”
荆谢白一声大喊,谢却猛地低下头,一股凛冽的剑气传来,砍下了厉鬼的手臂。
“快跑!”荆谢白冲向谢却,捏住他的脸,往谢却嘴里塞了一颗丹药。
荆谢白阳气比谢却重,白骨像是闻见肉香的蛇,调转方向朝荆谢白爬去。
“操。”荆谢白报了一句粗口,拿出符纸扔在地上,很快布好了一个驱鬼阵。
“起!”荆谢白这次没有用血阵,数百张符纸布置起来的阵法足以烧死所有白骨。
“咳咳咳。”终于摆脱了白骨,谢却跪在地上,摸着自己的脖子,猛烈地咳嗽。
“鬼....鬼在那里.....”
谢却现在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和厉鬼对打了。厉鬼只要出现在他身边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来不及了。”荆谢白把谢却拉起来,看着不远处的丧门神沉声说道。
谢却:“?”
为什么来不及了?
他显然也发现了丧门神,但是心里却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是一阵惋惜。
“啊啊啊啊——”厉鬼跪在地上,不断磕着头,嘴里说着谢却听不懂的话。
“这是怎么回事?”谢却不太明白。
荆谢白没回答他,沉着脸看着不断走进的丧门神。
“荆家小儿,此段因果不是你能掺和的,你可要与我为敌?”
丧门神冷冷盯着荆谢白,声音嘶哑。
荆谢白嘴角勾了勾,冲丧门神行了个礼:“早就听闻大人威名,如今见到,小生实属佩服。”
丧门神显然不吃他这一套,警告道:“你若执意插手此事,恐怕性命不保。”
荆谢白没有被吓到,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他开口反驳道:“你们之间的因果,我不掺和,但此前死去的人的因果,得有我来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