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真话还是假话?
钟南这话问的玩味,玉尧半阖着眸想了很久。
“先…说假话吧!”
假话可以随意编排,可以毫无顾忌,而且这里没有外人,钟南把那家人的现状编排的越惨,多少也能让两人的心里多平衡几分。
所以在接下来听到钟南说。
“你养父在外面有人了,你养母和他离婚了,他后面生的小孩带着先天性的疾病,后续治疗花费很大。”
“玉锦因为受不了被控制,所以在你离家后的没多久她也就搬出来了,提前和她爸拿了一次抚养费,这几年她都一个人生活,现在刚上大一,不上课的日子就在周围做兼职。”
“玉龙他被宠坏了,刚读完初三,就学着别人在外面混□□当老大,被五六个人接连捅伤致死,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玉尧皱眉,生死什么的,这玩笑开大了。
钟南没有窥探到他的想法,只是自顾自的接着说。
“你养母老公离了,孩子也走的走死的死了,好好经营的一个家说散就散了,精神大受打击,现在还在精神病院里住着。”
玉尧心说,哥!虽然知道你很气愤,想为我出气,但真没必要,那样一个家庭,怎么会平白无故就走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但这话他不敢真的说出来,只能笑笑尴尬掩饰过去。
“那真话呢?”他问。
钟南平静的看着他,良久,用一丝微弱带着点气丝的沙哑声音说。
“我刚刚说的,就是真话。”
玉尧先是一愣,随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也不哭了,只长长的感慨一句。
“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
原本一个收养孩子的好心举动,怎么最后就成了毒妇?
怎么都是鲜花暖壶里温养大的孩子,就变的满目疮痍?
怎么好好一个终于走到其乐融融的家庭,就走到了四分五裂?
到底为什么?
谁也回答不了。
当然钟南更不能,只看着他悲痛欲绝的脸,问了一声。
“你不恨他们吗?”
恨吗?
说不上来,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不会有那么一个难以启齿的童年。
可如果不是他们,早已经是遗弃儿童的自己,又会有怎样的生活,谁也不知道。
或许会更好也说不定,可也或许会更差。
他们纵然万般错,十分的苛待自己,却也给了他一个可以遮雨避风的小屋。
让他念书虽然不情不愿,可到底还是让他念了。
穿的虽然都是捡的弟弟的,可终究还是给了,除了自己闹脾气躲在外面不想回家,那个女人也真没让他冻到。
对于同学邻居施舍的,她虽然脸上看不上,可终究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他留下了。
对于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这样就已经可以了。
何况如果不是他们千里迢迢的把自己带回来,后来也不会阴错阳差的和钟南相识。
所以玉尧摇了摇头。
“也就那样吧!谈不上有多恨。”
像电视小说里面的那些全身心极致的恨,像社会上少部分人那种因为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恨从而报复社会的的不法分子,他根本做不到。
他从小知道自己就是在别人的同情下讨生活,明白自己的出生就是多余,所以他从来都是心怀感激,从来不敢萌生出多余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又说:“而且如果不是他们,后来我也不会遇到你。”
因为遇到了你,所以我往日受到的苦,就都不是苦了。
钟南笑着去拍他的脸,力道不大,满是宠溺。
“小嘴叭叭挺会说,我怎么记得前几天还有人跟我说算了吧!”
玉尧大囧,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而后一头撞进钟南怀里,蹭着脑袋道歉。“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发誓,如果我以后还敢动这种小心思,就罚我…”
钟南笑看着他,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就罚我,一辈子都都没有朋友。”
他说的信誓旦旦。
钟南却只是切了一声,没给他好脸。
这好端端的聊天,突然就来这么一句发誓,主要这话字面上看着没什么毛病,可对于玉尧这么一个从小有过这些经历的人来说,可谓是相当毒了。
比起往后两人之间更多不确定的因素,钟南还是更希望他的小猫能够开开心心,花团锦簇。
玉尧看不懂他的眼神,只是单纯的以为这人还在和自己置气,换着糯糯的口吻,使劲各种讨好。
“哥,能不生气了吗?我给你讲我小时候的事好不好?”
“不好!就你小时候那些破事,不是上顿没饭吃就是下顿没肉吃的破事,有什么好说的,听得人心肝脾脏都跟着疼。而且你这小胳膊小腿一米八不到的身高,我都怀疑是不是就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造成的。”
玉尧被一通说的张嘴结舌,哼哼着为自己辩解。
“也不都是被欺负,也有我给别人使坏的时候,小时候我还挺机灵来着。”
钟南揉着发胀的眼睛,毫不委婉的表示。“嗯!让我看看,哪里机灵了?这不还是一副呆萌呆萌的猫样么!”
“……”
玉尧想挠人。
人如果没有**,即使身在地狱心灵也能平淡无波的安稳现状。
可如果一旦心里有了超出自身实力的**却又只能委身在现实中摸爬,就会让人变得抓耳挠腮的难受。
没遇见钟南之前玉尧从没觉得自己苦,因为从没人带他吃糖,从没人向他描绘他眼界之外的天空海浪。
他就像那只坐井的青蛙,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仰望井口的那片天,在小小的井里从没觉得自己有多卑微。
可偏偏飞鸟来了,飞鸟向他述说外面的湖水和森林,像他一点点描绘井口外面那些富有灵魂的草地。
飞鸟有翅膀,他飞走了,却给青蛙留下了无尽美好的向往。
奈何井口太深,水泥墙面很滑,哪怕青蛙牟足了劲也跳不出去。
钟南走后的那三四年的时光,其实就是玉尧内心最煎熬的时间段。
他无可奈何又只能安于现状。
钟南看他圆鼓鼓的小眼睛半天不说话,一副可怜巴巴的样,以为又是自己那句不走心的话刺激他的,登时汗毛倒竖。
“咋啦?”
突然又反应可过来。
“哦哦!小机灵鬼是吧!来来来,赶紧给哥说说,咋们家小机灵猫都是怎么欺负人的。”
他这么郑重其事的问,整的玉尧还突然有点难为情。
这些小事其实在他杂乱无章的生活中完全可以一笔带过,比起其他人一不高兴就冲上去真刀真枪的干一架,玉尧的那些所谓的小报复就显得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但钟南心疼他,而自己又不想让钟南那么心疼自己,所以就挑着这些小事说给他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他知道,自己从前的人生,也不是只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那时养母已经有了一百八十斤的吨位,整天不是出门打麻将就是回家吃饭睡觉。
打人不给饭吃的小把戏她已经玩腻了,最大的爱好就是嘴碎爱骂人,絮絮叨叨永无止境。
吃饭爱骂人,睡觉之前爱骂人,睡醒了之后还是爱骂人。
也不骂别人,就逮着玉尧和玉锦数落。
玉锦有点小脾气,被说的不高兴了干脆房门一锁,塞着耳机,耳根清净。
好歹是自己亲生的,看玉锦躲开了也就算了,就是可怜了玉尧。
玉尧寄人篱下的,就算有小脾气也不敢明着发作,通常的报复就是在背后使点坏水。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像养母那样白白胖胖的人一天怎么那么喜欢喝水,一天喝个十杯八杯的都不够。
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看着你就来气,还不去给我倒杯水。”
养母喝水更挑毛病,像是电视剧里那些嚣张跋扈的妃嫔,烫了要挨骂,凉了要挨说。
玉尧给她倒水的杯子,总在饮水机上那两只冷热的水龙头上来回交换。
有好几次玉尧倒水倒的烦了,干脆直接上厨房去接了自来水加在里面。
养母不明就里,仰头就将掺了自来水的温水一口闷了,那豪放的姿态,堪比草原男儿饮酒作乐。
除了爱喝水,养母还爱吃肉,尤其是那种肥瘦相间的红烧五花肉。
这个爱好带着遗传,一并作用在了玉龙身上。
一天三顿饭,两顿都必须得有五花肉。
玉尧从小赶鸭子上架,一道红烧五花肉烧得尤其得心应手。
养母还爱护食,其他什么荤菜都好说,尤其这道五花肉不让玉尧沾一筷子。
玉尧也不脑,在做菜的时候顺带偷偷哦哦哦就洒几滴汗水进去。
“哈哈哈哈……”
钟南挺好笑得人仰马翻。
玉尧的这些小伎俩虽然并没人对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打击,但胜在生不知鬼不觉却又埋汰。
高,属实是高。
高得他忽然觉得他家的小猫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可怜了。
他看着玉尧眉眼弯弯一脸的笑意,忽的忘记了自己还是正在感冒发热的高危人群,俯身就对着玉尧狠狠的吻了下去,末了还不忘问上一句。
“吃了你给我做的那么多饭,你不会也偷偷往给我做的菜里面舔洗脚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