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敲门声“咚咚”作响,却无人应答,嬷嬷拿捏不住主意,又返回马车边上问李长安,李长安索性跳下马车,在府门前来回观察了一下,突然冲刺腾空,一下子就翻上了围墙上,嬷嬷正忧虑地喊她小心点,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李长安扫了一眼布局,随即地往里走,依着往日的印象找到了谭书的院子,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面响起了酒瓶砸在地上的稀碎声,她心中顿时有了主意,潜入谭书的房内,一边磨墨一边动手写字:明日午时长绮楼见——李宣(不来我就发疯杀人)
李长安看着自己这手神似李长绮的字,满意地点了点头。谭书喝得稀烂,要是刚好错过没看见就麻烦了,心正想着,挑中了一个立在中间看着还精致的花瓶碎碎念道:“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花瓶訇然倒下发出巨大的声响,谭书晕晕沉沉地走过来,看清碎屑后警惕地探查四周,就在即将发生李长安的前一刻,李长安直接就站了出来。
“是我!”
“三公主?”
谭书将拔出来的剑塞回去后,重新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李长安环抱着臂弯,傲气道:“谭大公子觉得,本公主亲自过来,除了因为我那个妹妹,还可能会有别的原因吗?”
谭书不想迎面讨论这个问题,他扯开话题道:“三公主不当来,若是让人看见,有损您的名誉。”
“名誉?”李长安嗤笑:“当年你们不顾一切地私奔,现在才来谈名誉,迟了点吧?”
“来人!”谭书不想跟她继续牵扯,直接喊了一嗓子,见门外脚步声匆匆,李长安才逼不得已一下子跳出了窗户,临走前还不忘让他看下桌上的字。
谭书闷了一大口酒,晕熏熏地走到桌旁,亲眼看着熟悉的字体在眼前浮现,眼泪止不住霎那间流了下来,他承认他懦弱,但这样的懦弱若能换来她的安全和荣华,那这就值了。
当年的事,陛下的态度根本就不是最重要的,让他决定保持距离的,是梁昭仪的话。
那天正好是初雪,皇后召他入宫觐见,却让他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天,天色渐暗,宫门即将落锁时,他才被准允出宫,而至始至终他都没看见皇后一面。在出宫的路上,他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泛白的发髻看着约莫是宫里的老人,身侧陪着一个老嬷嬷,二人相互搀扶着,看上去像极了母女。
“你就是谭书吧?”她这样问道。
谭书揉着腿脚的手顿时就放了下去,规矩地回了个是,却不曾想就是这个是让他对李长绮彻底死了心。
“这位是梁昭仪。”老嬷嬷一边搀扶着妇人,一边介绍道。
谭书听李长绮说过,梁昭仪才是她的亲生母妃,他顿顿地行了一个礼:“昭仪娘娘。”
妇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老嬷嬷受到示意立即走开两步,替她观望着四周。
梁昭仪的脸色看着不太好,连年的风霜侵蚀了她的脸庞,但从大致的脸部轮廓上还是可以看出,少年时应该也是一个美人胚子。
“你不该和宣儿再来往!”她斩钉截铁道。
“娘娘,我对宣儿是真心的,等父亲回京,等父亲回京,我就去求娶,还请娘娘给谭书一个机会,也给宣儿一个机会!”
“本宫承认,你的出身很好,但你也清楚你们家的情况,说句不好听的,若你出征了战死了,宣儿一个女子,你要她在这吃人的京城里怎么活下去?”
谭书欲言又止,再也没说话。
谭书回过神来,再看着那桌上的字,低声重复道:“是该有一个了结。”
李长安从后门准备再次翻墙时,一道声音喊下了她:“你应该还缺一个仿笔的吧?”
二人相视一笑,当夜,李长安拿了一张字条回去,告别前还不忘调侃:“希望我们能当上亲家。”字条在风里摇晃,吹到了长绮楼上。
两人一箫一琴一狗,舒然的合奏拂过众人心弦,迎面而来的江湖气息,让人忍不住停下脚步驻足。
李长绮先于谭书到,当她坐在昔日喜爱的位子上,再看着台上的由她自编自导的合奏,眼底莫名闪过一丝落寞,像是历经世事无常,又像是怀念少年青春。
在李长绮斜对面的,正是李长安和谭梦,二人匍匐在栏杆旁,时不时就往斜对面窥探一下,在他们身后的李元,倒是怡然自得地磕着瓜子,不紧不慢地观察着自家古灵精怪的夫人。
“你哥怎么还不来?”李长安埋怨道。
谭梦也疑惑:“按道理说,应该快到了。”她老早就派白秋跟着谭书了,就算谭书临时改变主意了不想来,以白秋的手段都能把人打晕了扛回来。
“那不是七公主吗?这么巧也来吃茶?”一个手持桃花折扇,语气跳脱的男子大声道。
在场众人一听是七公主,纷纷侧目望去,却连人影都没看见一个。李长安方才还看着的人,现在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正诧异呢,就听见谭梦扯了扯她的裙裾,朝着那稍微显露的步摇努嘴示意。
“人来了?”李长安捂着嘴巴问道。
白秋在楼内入口处坐下,大口大口地喝着茶水,谭梦心领神会,狠狠地点了点头。
此刻的李长绮和谭书四目相对,楼下的喧闹宛若没有,李长绮笑了笑又抽噎了一下,看准时机,一下子就吻了上去,谭书愣在原地,双手不知所措。
一吻完,李长绮埋怨道:“初次见面,是你先开口搭的话,临了要离开了,这次就换我说吧。我知道,你今日是想来和我彻底说清楚的,但我还是想说,谭书,我李长绮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睡不着的每一个晚上,做的每一场噩梦,我都在幻想你的出现,我就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只需要回答有或者没有。”
谭书柔情地望向她,沉稳地回了一个‘有’。
李长绮擦了擦掉下来的泪珠,洒脱道:“你请我吃一顿饭吧,这顿饭过后,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谭书唤来小二,将菜单递给她,却被她推了回来:“你来点吧。”
谭书不在推辞,熟练道:“松鼠鳜鱼、清炒栀子花、野笋炒肉、八仙盘、油爆虾各一份,再来一份水团,多谢。”
“行嘞,您稍等~”
二人侧目看向楼下的合奏,谭书犹豫良久,才说:“我就知道,你可以排出这场合奏。”当年他们肆意张扬,一琴一箫就是这样河边渐许倾心的,如今这合奏倒是刚好应了景。
遥远看着二人似乎在交谈,但又听不见说了什么,正烦恼听不见时,身后就响起了一道模仿音。
“现在能说,当年为何态度大变了吗?”李长绮佯装轻松道。
“梁昭仪找过我,她问我如果我出征后战死了,你要怎么在这京城活下去,我想了一晚上,我还是割舍不了家族带给我的使命,所以……”
李长安瞪大了眼睛,质疑道:“妹夫,你确定你读对了?”
李元确定道:“当然!你可以质疑我其他,不能质疑我的读唇语这一块,当年我可以凭这一点,不知道偷听了多少达官贵人见不得光的糗事。”
谭梦和李长安两只手彼此牵着,眼中闪过一丝嫌弃,唯独李元察觉不到,依旧在高谈阔论,宣扬着他当年的事迹。
“妹子,你怎么能看上他的?”
谭梦也撇清干系道:“现在……有点后悔了。”
李长安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再一回神,他们二人人影都不见了,就在李长安拼尽全力踮起脚尖时,谭梦将她一把扯了下来。
“往下看!”谭梦道。
从楼上俯视下去,方才台上负责弹琴和吹箫的小夫妻,现在走下了台,而走上台的正是李长绮和谭书。李长绮坐在古琴前,洞箫和古琴的合奏,看上去虽然简单,但若要达到二人合一的境界,感情和技艺缺一不可,先前那对小夫妻也仅仅算是刚刚领悟到。
李长安拽着谭梦问:“你说,他们能行吗?”
“应该……能行吧?”谭梦自我安慰道:“反正我不会。”
“我也。”李长安默默道。
李长绮双手自然地搭在琴上,闭目一刻,才缓缓起势,一旁的谭书左手拿着箫,右手自然地垂下,余光望着认真入琴境心的她。
一双修长白哲的手一收一放,宫、商、角、徵在她的指尖来回切换,从从婉转到追问,从质疑到沉默,苍凉中带着古韵,音符像是有着无限生机,肆意地在她的指尖活跃着。
终于节奏缓慢,谭书拿起箫放起来,指尖搭在洞口上,将箫的上端吹口处置于下唇附近,在最后一个琴音落下时,缓缓吹出箫音,箫音空灵婉转,像是带着无尽的故事娓娓道来,琴音悄然配合,场下众人怔在原地,有人看着碗里的饭食入神,有人忘却了打闹突然踩空,有人正挎出门槛又转了身……
李长安摩挲着谭梦的手,感慨道:“我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起来了!”
“绝了!”谭梦目不转睛道。
李元双眼微闭,心中像是找到了一片安静所在,白雪皑皑,小舟缓飘,江湖悠然,万里悲秋,湖边江水漫漫,一人抚琴,一人吹箫,一只柴犬轻声吠了一下,这世间的阴霾就全不见了踪迹。
箫声圆润如一,琴声虽泛却颇有一种独处于世间的无奈,二人**时相视一笑,前世羁绊尽数了之。两指微滑琴弦,琴音渐渐悠长,掺杂着不舍感慨,喜悦悲伤,两指再次微滑,琴箫悄然而至。
满堂愣了良久才回神,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长绮楼内琴箫之音袅袅,不绝如缕。
二人起身,望向彼此的眼里都含了笑意。
“谭书,”她这样唤他,低声道:“我们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