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
老重的制式大门带着前时代的厚重,深红色的金属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白若年捧着康乃馨花束站在门口,整个人被暗色的门衬得白皙又单薄,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一样。
他轻轻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开门的是吴妈,白家的住家保姆,她先是朝白若年身后看了一眼,确定没有陆明烬,她松了口气。
白若年小心翼翼叫了声“吴妈”,得到后者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
“听说我妈生病了?”
白若年问,站在门口,有几分局促。
吴妈表情有一瞬间不自然,但很快点点头,看见白若年怀里抱着的康乃馨,一伸手给抓了过去,几片花瓣落在地上,被吴妈一脚踩了过去。
“是啊小白,你妈病了也不来看看,还得三催四请,哪有这样的。”
吴妈语气很不好。
白若年低头看着那被踩得脏兮兮的花瓣,也不知道进还是不进,他有点疑惑,“爸一说妈生病了,我就立马来了呀。”
“呵,打好几个电话都拒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陆少将一样忙...”
吴妈嘟嘟囔囔还要说什么,陈铮河这时从门口探过头来,似笑非笑,“吴妈,还让不让人进去?不让进我们就走了。”
吴妈这个时候才看见门廊还站着一位,脸色变了变,马上又是一副笑脸,“哪能呢,怎么小陈也来了?”
陈铮河不客气,“小陈是你叫的?”
吴妈脸色尴尬,“是,陈少爷。”
陈铮河没应,挑起嘴角。
吴妈又看了眼白若年,低声道,“白少爷。”
白若年敛眸,没再理她,走进白家公馆。
这个在记忆里应该很熟的环境此刻变得陌生得很。
门厅里的水晶吊灯亮得刺眼,耳朵隐隐听得见嗡鸣,高度降噪的环境,他只觉得周遭都很不真实。
他不喜欢这个环境。
白若年扭头往门外看去,暗红色的大门此刻紧闭,他的那束康乃馨孤零零得摆在玄关的架子上,有点伶仃。
或许他得走。
他刚想转身,就看见一个身段曼妙的妇人自楼梯口徐徐走了下来,妆容精致,豆蔻的指甲此刻敲击着扶手。
“小白,你来了呀。”
白夫人保持着一个得体而恰到好处的微笑,确认陆明烬没来后舒了口气。但在看见陈铮河的时候蹙了下眉,但很快舒展开,温温柔柔,“怎么,小陈也来了?”
白若年仰头看着白夫人,下意识想喊一声妈。
白夫人的模样和记忆中的很像,可那双眼睛有几分疏离。
他怔怔张口,就听见空气中一声脆响。
“妈!”
随着脚步声,白见音跑过来,给白夫人带了条披肩,贴心得披上,然后非常从善如流得挽住白夫人的胳膊,有点嗔怪,“真的是,也不等等我。”
白夫人拍拍他的手,朝他一笑,“妈还能跑啊?”
母慈子孝。
白若年站在底下怔怔地看,心像被人用手攥过了一样,周身血液都不流畅了,浑身发冷。
原主的身体反应...
但这个感觉,让他很难受。
没有预想的温温暖暖的感觉,他冷。
陈铮河瞧出旁边白若年的异样,又看了眼白夫人,咧嘴一笑,“听小白说您病了,瞧着不像啊?这多有气色啊。小白还着急忙慌得给您带康乃馨,急得什么似的,我看应该带骄阳玫瑰。”
白夫人表情凝滞了一瞬,随即笑笑,“前段时间是病了...”
“少将夫人都不肯接我电话了,他妈想他,不这么说还能怎么办呢?”
一个声音响起,是白守义,他越过陈铮河直盯着白若年,区别于医院当日的色厉内荏,表情和蔼堪比慈父,不过话却是在指责白若年,目光同时锁在他的后颈。
没被标记,陆明烬也没来,说明相处得不怎么样。
白见音这个时候开玩笑,然而语气藏不住的妒意。
“小白现在不一样了,人家是少将夫人,妈生病了,我们怕是得下帖子请吧。”
陈铮河皱皱眉,但他没立场说话,再看白若年,后者眼底茫茫然,似乎都听不出来对方话里的夹枪带棒。
白见音唇角挂笑,这么废物,连话都听不明白,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白若年确实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歪歪头看向白守义,“之前您不是说我不是白家的人了吗...而且我这耳朵被您打得不太行,响铃声我听不清。”
他抬起眼睛,认真又有点天真,天真带点不解,“您有事儿可以发消息呀。”
陈铮河在边上一个没绷住笑出来了。
剩下几个白家人表情有点僵硬,脸色都有点不好看。
白守义脸色此刻如乌云笼罩,从前的白若年可绝不敢这么和他说话。
“小白,跟哪儿学得,连长辈都敢顶嘴了。”
白若年一脸的茫然无辜,看向白二叔,“我说得不是事实吗?”
“你....”
这话把白守义气得不轻,偏偏还无从发作。
确实,都是事实。
正当白守义下不了台的时候,白见音开了口,眼底还有泪光,“小白,都是我不好,非要那个时候回白家,正好让你碰到了,害得你和爸大吵一架,才落下病根,是我不好,你要怪怪我吧!”
白若年眨眨眼。
好端端怎么突然哭了呀。
没懂。
他想伸爪歪头看看,真哭还是假哭啊。
白若年没太大反应,白见音有点尴尬,反倒是边上许久没出声的白夫人连忙出声安慰,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是白家的孩子,是妈的亲骨肉,回家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满眼的心疼。
白若年怔怔看着,那个眼神,以前也是出现在他记忆里的。
原来妈妈还是妈妈,只是不再是他的妈妈了。
自己不是亲生的,回家应该也就不是天经地义的。
白夫人说完这才想起来另一个孩子,尴尬咳嗽了一下,转移话题,“都愣着干什么,吴妈都做好饭了,小白难得回来一趟....”
这句话,就连猫听了都觉得假。
白若年按住自己有点颤抖的手,那是死掉原主的生理反应,不是他的。
妈妈不是妈妈,家也不是家,可那又怎样。
他有主人,他害怕什么?
如果此刻他还有尾巴,此刻尾巴必然高高翘起来,骄傲。
他的主人比这里的所有人都要好哦。
见白若年站着没动,白守义眉毛扬起来,沉声道,“怎么了,还用请你来吗?”
白若年歪了歪头,叹口气。
原本想回来感受一下妈妈到底是什么,但现在看来,也就那回事儿。
没他主人好。
他真心实意,蓝眼睛眨眨,一脸真诚,学着前两天电视上面看到的八点档,“妈没生病就好,我就不吃饭了...毕竟...我一来就惹得家里不和谐。”
白守义有些错愕。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几双眼睛盯过来,显然没料到白若年会这么直接了断得拒绝。
“啊?”
白夫人表情有点慌,看向白守义,白守义也拿不定主意。
今天把白若年骗到这来,显然是有求于他,原本想拿养育之情大过天的那套说辞来道德绑架,却没想到白若年连饭桌都不上。
丝毫不按常理出牌。
“这...怎么能不吃饭呢?谁说你惹家里不和谐的?”
白夫人忙打圆场,赔着几分笑意,瞪了白守义一眼。
白若年接着学.
“爸说我和长辈顶嘴,我哪有脸吃饭?还是走了算了。”
白守义脸色铁青,被架在上面,既想让白若年留下,但又拉不下脸,最后只好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铮河在边上目瞪口呆。
一句话,场面掉转。
白若年抬眼扫了一圈,对上众人的目光。
带着点期盼,害怕,还有敢怒不敢言。
他皱皱鼻子,有点怪。
之前也是。
原本之前还动手要打他,一听到主人马上就换了副面孔。
现在也是,甚至要拿妈妈生病这事儿当理由让他来。
今天为什么一定要留他吃这顿饭呢。
也是因为主人吗?
白若年有点奇怪,也有点警觉。
他们想干什么啊。
所谓好奇杀死猫,白若年改主意了。
他低头看着地面,想了想,“好啊。”
白家。餐厅。
有了刚刚的铺垫,原本想在这顿饭上刚柔并济的白守义选择了怀柔政策。
伸出筷子给白若年夹了一块鱼。
“小白,最近适应不适应啊?”白守义语气温和得近乎诡异,"最近和陆少将相处得如何?"
“还行。”白若年看了眼那块鱼,鱼背,他不爱吃。
他爱吃鱼鳃下的那块白肉,那里最鲜,鱼肚子上的也还行,比较肥美。
他低头拨弄开那块肉,看了白守义一眼,“还行。”
白见音看了眼白若年雪白的后颈,没忍住嗤笑一下。
没被标记,还行什么呀。
“小白这样就是最好的了,享清福,不像我,还得去帝国学院学习。”
“是啊,真好。”白若年忙着吃东西,压根没怎么听清。
白见音表情尴尬了点。
一边的陈铮河皱了皱眉,这话听得怎么那么不对味。
谁都知道,上了帝国学院,前途不可限量,当时白若年也考上了,却要被家里送去和高斯杨联姻,现在当着面儿又提,不是往人肺管子里扎吗。
他刚要开口说话,只听“哎呦”一声,面前的吴妈滑了一跤,端着的燕窝盅一股脑全洒在了陈铮河衣服裤子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陈总,老了不中用了。”吴妈出声连连道歉。
白夫人这个时候出声,“还等什么呢吴妈,带铮河去换一下。”
陈铮河也没多想,跟着起身出了餐厅。
白夫人起身把门关上。
外人不在,有些话就方便说了,而且再晾着,白守义自己都觉得脸快笑僵了。
他状似温和得拍了拍白若年肩,“小白,你也不用掩饰,你后颈都没标记,AI匹配到底不是真互相喜欢,原先又刚许给高斯杨,少将不喜欢你也正常。你说凭陆少将的能耐,随便哪天就能把你弄走了,你得给自己留后路啊。”
白若年眨了眨眼睛,听不太清,只注意到了一个重点。
主人不喜欢他。
这倒确实。
白若年眼睫颤抖了一下,歪歪头,静静等着下文,似乎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肯定不能让主人给他弄走。
“那我该怎么办呢?”
白守义心底一喜,看样子有戏。
他循序善诱,“你要给自己找条后路啊,家族兴旺那才是真兴旺,只要你帮个小忙,偶尔汇报一下陆少将的行踪,或者……”白守义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在他书房里放点小东西。”
隐隐的电流声透过终端传进星船。
星船内部寂静无声,沉默得行驶着。
章怀瑾小心翼翼得瞥了眼陆明烬。
后者面无表情。
刚才的话,他全都通过白若年的终端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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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