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慕容泠被逗笑了,嘲讽地看着眼前这个狂悖自负的女子,“这么快就看不上独孤宗绪了,想要跟了我父皇做皇妃?”
贺兰愣了一下,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看向慕容泠的眼神都带了些嫌恶。
“殿下放心,我暂时没有给你当庶母的打算。”贺兰曼声道,“不过是听说陛下有旨,要选一批官宦人家的女子进宫去做女官,想着能不能从殿下这里讨个前程。”
旨意确实有,不过擢拔了数月也没有太大进展。
贵女入宫为女官,乃本朝初立时的便定下的。女官有品级享俸禄,且多为品德高尚学识渊博的女子,出宫结亲很受追捧,故而被认为是对勋贵高官之家的奖赏。可当今圣上嗜杀,去岁因故杀了十几个女官后,这份差事就成了谁家都不愿触的霉头了。毕竟贵女骄矜,能在宫外平安富贵,何必去宫里战战兢兢。
慕容泠不免好奇,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决定:“说说你的理由,不然你在宫中获了罪,连累到孤怎么办?”
贺兰并不隐瞒:“不去宫里,就该给你那个好兄弟做妾了。”
慕容泠被她的坦白逗笑了,一双桃花眼潋滟地看着她,调侃道:“他虽然暂时失势,难保不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若将来他继承大统,你也该封个昭仪什么的。怎么,连这个都不敢赌?”
贺兰勉强哼了一声,算作应答,也不想和他纠缠在这样无聊又无意义的假设之中。慕容泓能不能东山再起,眼前这个喜欢将杀招藏在温和多情外表之下的人,怎会不清楚。
“陛下因景怀太子一事,迁怒女官,曾言再不擢拔女官入宫,为何偏又开始选了,殿下可想过么?”正午的阳光灼热明亮,贺兰不觉眯了眯眼眸。
慕容泠哂笑:“自然是为了那个女人。”
一个身份见不了光的女人,偏成了大晋最炙手可热的存在。听说她即将临盆,若是诞下男婴,父皇还真有可能立她为后,那时子以母贵……
慕容泠不敢想下去了,就怕兄弟勾心斗角了这么久,终究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听说她是魏女,恰好,我也是。”贺兰道。
慕容泠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久久望着贺兰,却没有说话。
贺兰莞尔一笑,不再多言,盈盈一拜后,转身离开。
“殿下快些行动吧,机不可失,若太迟,我可就爱莫能助了。”她的声音渺渺而来,带着散漫的自信。
分明是她求帮助,怎么反过来成了自己有求于人。
这个女人当真狡猾又可恶。
……
福媪将首饰送来时,脸上带着几分轻蔑:“夫人说了,这些都给女郎,可得打扮地漂亮些才好。”
“我天生丽质,何须费心打扮,”贺兰反唇相讥,“不过也多谢夫人美意,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命素商将这些金饰玉钗都收了。虽然算不得精致,但到手的钱,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福媪脸色黑了下去,冷哼一声,接着传话:“夫人让奴问问女郎,准备何时出发?”
“急什么,不是你们说让女郎好好打扮么,且等着吧。”素商在贺兰的撑腰下,胆子也大了许多,和这些人说话时,并不打算怎么客气。
福媪瞪她,她也回瞪过去。
反正也逃不了,就让她们磨蹭些时候又能如何。福媪得了段夫人的命令,带着几个护卫守在门外,一副看管犯人的姿态。
贺兰对镜,用手点了点朱唇,嫣然一笑。
“宫里的旨意也该来了吧。”素商心急,觑着外面的天色,叹道。
“我想不明白,你要想逃,哪里去不得,为何偏偏要入宫?”环夫人从屏风后走出,抱臂将剑横在胸前。
“原本也想着与你一道南归,但是……”她从头上拔下一支步摇,嫌恶地扔在了首饰盒中,“我不甘心啊!”
不甘心慕容泓还活着,不甘心段氏虚伪的面具还没撕下,不甘心就这样被亲生父亲抛弃,更不甘心绕了一大圈,还像只丧家之犬般四处逃难。
南归……怎好面对阿母。
“回到大魏,不还是寄人篱下么?到时候又能遭遇什么谁能知道。本朝女官地位尚可,若是侍奉得宜,说不定还能有一番成就。到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人践踏欺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可奴听说,女官若到了一定品级,再想出宫就难了。”素商忐忑开口。
“便是能出宫,也得数年,到时你都多大了。”环夫人也缓声道。
贺兰摇头,苦笑:“我早就断了嫁人生子的念头了,活着已经很不易,何必找个人互相折磨。本朝有律,女官若能出宫,可另立女户,到那时嫁不嫁人有什么干系。”
说罢,像是又被自己离经叛道的说法逗笑了,幽幽道:“这一入宫,段氏的算盘就白打了,想想也痛快。”
环夫人知道劝她不如不劝,深叹了一口气。
“宫里允许带两个贴身侍婢,你若是再叹气,我便只带素商了。”贺兰亲昵地往环夫人身边凑了凑,“这次你可不是医女身份了,不用再费心读医术了。”
“不管做什么,能让我跟在你身边就好。”
素商在旁边也重重点起了头。
“想想也太委屈你们了,本该在宫外逍遥自在的……”贺兰垂眸,眼中带着几分怆然,“尤其是素商,这一去也不知该多少年,怕是会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女郎不嫁,难道奴就想嫁么?这世道纷乱,是人是鬼谁能说得清楚,若是所托非人,后悔都来不及了,怎么想都是跟着女郎好啊!”
“别看我,我是什么情况你最知道。”环夫人将怀中的剑细细端详了许久,满是不舍,“只是这东西跟了我许久,不能继续带在身边,怪可惜的。”
环夫人的这柄剑,像是她的另一只臂膀,她很少离身。听闻这是把名剑,当年在汉水边,一位郎君送给她的。后来那位郎君死在了宛城之战中,从此她便只肯让人叫她环夫人,就连贺兰也不知道她原本的姓名是什么。
“我会替你找个妥当的地方保存。”贺兰将手放在她的手上,那只手总是冰冷。
环夫人默然点头,没再说什么,手却摩挲着剑鞘上的花纹,依依伤怀。
……
圣旨到来时,整个府里都陷入了慌乱。
萧恪战战兢兢地接了旨,在确定不是什么降罪遭祸的大事后,长长舒了口气,但很快又燃起了其他的愤怒。
所以当他到贺兰院中时,脸色仍很难看。
贺兰没有打扮,只穿着一身家常的衣衫,楚楚地立在院中的梧桐树下。素白的一张脸,只需娥眉淡扫,就已是难得的绝色。
听到有人来,她微微侧首,脸上带着一个疏离的笑。
萧恪莫名就软了心肠。她和慕华当真像极了……
宛城一战,慕华和英儿都死了,这人世间便只有他们父女相依为命……到底是自己对不住她。
“宫中有旨,命你入宫为女史。”
她笑意嫣然,似乎半点也不惊讶。
“你早就知道?”轮到萧恪惊讶。
她却也不瞒,如实点头:“不进宫,等着阿父再将我送到慕容泓身边么?”
萧恪觉得自己错了,她根本不像慕华。慕华从来都温婉和顺,怎会有这样狂悖的一面。
“你如今的主意越发大了,连阿父都不放在眼里。”萧恪向贺兰走近了几步,俊目中怒火灼灼,而怒火里又夹杂了几分失望。
贺兰仰头,笑得甜美。
“我一向有主意,阿父不该不知道。”说出来的话却冰凉冷漠,“若是没有主意,早死了,哪能活到今日。”
“当初阿父弃城,也没告诉我一声,我一路北逃,若不是环夫人保护,在司州就被人吃了。”
“好容易到了贺兰部,又被鲜卑人排挤欺凌,只能仗着样貌尚可,认贺兰越作义父,任他驱使。”
“嫁了独孤策,以为终于能过几日太平日子,他又将我抛下,让我一个人应对别人的欺辱和嘲讽。”
“贺兰越干脆将我视为弃子,施舍一口饭都嫌多余。慕容泓去贺兰部时,不过多看了我一眼,他就将我双手奉上。我苦苦哀求,哪怕以死相逼都无用。”
“可是我的好阿父,那些时日你又在哪里,在做什么?我满心欢喜地来投奔你时,你又做了什么?”
“你与贺兰越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个卖女求荣的伪君子。你对不起我阿母,对不起我阿兄,更对不起宛城那些死去的亡灵。”
贺兰的眼中猩红一片,脸色却夸张的惨白。说这么多话,用尽了毕生的气力般,到最后也没有觉得爽快,只觉得心底一片荒芜。
萧恪目眦具裂地看着这个无君无父的逆女,快要扬起的大掌,在烦乱的心绪下,又颓然放下。一字一句,好像一把刀在心口剜来剜去,搅得他所有的气血都在倒行逆施,横冲直撞。
“给我把刀,让我杀了这个逆女!”他的气愤,已经变得口不择言。
哪里是生气,不过是无话可说,无理可辩。他妄图用父亲的权威,压下一个女儿无情的指控,想要让她无条件的乖顺忍让下去,做好他手中的木偶和工具。
可她不会这么做,她不能妥协。她连死都不怕,怕什么众叛亲离。
大家对剧情有什么猜测和理解,记得积极留言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二十三、攻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