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早上时间七点。
陈知易还在主席台旁边树下的阴影处背着待会升旗仪式作为学习之星他要上台演讲的稿子。
据他班主任说,他这次上台发言是校长亲自安排的,为的就是告诉其他排名靠后的同学,冲一把还是很有机会的,未来一片光明嘛,就像陈知易一样,可以从一下冲进年级前五十。
陈知易叹气,他学习能力又不差,考进长明一中的名次也在前列,一年前因为身体原因耽误了一些学习进度,名次从前十掉到了一百名开外。
上个学期他的身体差不多已经恢复,又重新加大了学习力度,这两个月没来参加考试而已,这次他能冲到现在这个名次他一点也不吃惊,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再加把劲,他并不认为自己进步有多大。
这只是重新回到前五十而已。
陈知易原本想拒绝这次上台发言机会,他并不觉得自己能起到多大的激励作用,也不能作为典型代表,结果他班主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老张两眉一横:“你这个代表能够鼓舞很多学生学习的志气,而且校长专门让你上台呢,你说拒绝就拒绝了?”
校长要的哪里是真正的黑马,而是一个能够作为代表的打气筒。
陈知易明白他还有一个很私心的原因,就是这次演讲能让他们班扬眉吐气,高一到现在,每次学生代表就只有固定的那一个人,孟观堂。
老张和孟观堂班主任已经互不对付好些年,毕竟他们两个班明明一个等级,却永远落对面班一头。
这次他作为高二(三)班的学生能跻身于学生代表之列,跟孟观堂分一杯羹,老张这老头来上课都是春风得意的。
孟观堂。
陈知易以前对这个人还挺感兴趣的,从高一刚入学的时候,陈知易就听说过孟观堂的名字,他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进长明市一中,一直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
他在办公室也见过孟观堂几次,孟观堂长着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孟观堂右眼皮下正中间的那一颗浅色的痣,大小跟笔戳上去的一样,他在同样的位置有过一颗相似的痣,这颗痣代表的是流泪。
“痣在眼周,泪水难收”,这个寓意属实太不好。
有伤心事才总哭嘛。
不行不行。
点掉。
·
“陈知易!”教导主任叫他,“升旗仪式要开始了,你去主席台后面那间屋子里告诉通知一下孟观堂,把他带到主席台右边那个楼梯那等。”
“哦,好。”陈知易把稿子收了起来。
主席台后台的门已经很旧,陈知易推门时伴随着熟悉的吱呀声,而后再进入陈知易耳中的是更引人注意的一句脏话:“恶心!”
骂谁呢?
他还没进门呢。
陈知易停在门口不动,站在原地听里面的动静。
“孟观堂你每天装什么装,表面上一副干干净净的样子,背地里喜欢男人。”
“学校其他人都不知道吧?”
“你这种同/性/恋真恶心。”
这声音越听越熟,陈知易想了好半天才对上人,又是张文康。
他不爱多管闲事,但这人早已经跟他结了仇。
张文康是上个学期才转到长明一中的学生,只知道陈知易成绩一直在一百五到两百之间徘徊,两人曾被分到过同一个考场,这一次月考成绩一公布,他不相信陈知易的成绩,扯着陈知易去教导主任面前要求调监控,陈知易当时就在办公室和他吵起来了。
他还需要作弊吗?
鬼知道他这一年熬了多久的夜,补了多久的课,写了多少题。
房间里面两个人相对而立,透露着一股剑张跋扈的味,这味全是从张文康身上散发出来的。
陈知易“啧”了一声,味真冲。
“你怎么一张口就是一股子臭味呢。”
正对着他的孟观堂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有人会突然冲进来。
看清来人更是意外,他知道这个人,学习之星陈知易,今天要和他一起上台演讲的同学,孟观堂见过他,在初中某一次竞赛中。
张文康闻身回头,看见是陈知易,嗤笑出声:“陈知易?你在这等着演讲呢?”
陈知易压根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勾勾唇:“怎么?还想吵架?”
张文康哪里忍得了他赤/裸裸的挑衅,张口开始输出脏话,简直不堪入耳。
反正没入陈知易的耳。
陈知易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百无聊赖地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任由张文康骂,反正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词,伤害性极低。
张文康面对的跟两个木头人一样,一个靠在身后的桌子上看都不看他,一个插着兜好整以暇地听着他骂,看热闹似的。
陈知易等没声音才重新看向他:“骂完了?”
张文康气死了。
那破门又传来“吱呀吱呀”的叫声。
“陈知易,我刚不是让你来叫孟观堂吗,你们现在站在这干嘛?”
是教导主任。
张文康神色一僵,想走。
陈知易反应快,立马抓住机会告状:“老师,我刚一进来就听见张文康在骂孟观堂同学,我帮孟观堂同学说了几句话,他就连着我一起骂。”
教导主任脸瞬间拉了下来:“又是你?”
他没给张文康说话的机会。
“陈知易孟观堂你两准备上台,”教导主任继续发话,“你跟我来。”
张文康理亏,愤恨地跟在教导主任背后,走了几步路回头看了一眼,陈知易注意到他的眼神,挑衅般地朝他竖了个中指。
等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陈知易转头看向孟观堂,说:“走吧,去旁边候着。”
孟观堂站直了身:“谢谢。”
“不用,没事,”陈知易摆了摆手,“我本来就和他有仇。”
陈知易眼中的得意还没压下去,显得整个眼睛亮晶晶的。
特别像小狗。
陈知易本身就长着一双狗狗眼,眼尾稍稍下垂,这双眼不知道骗了多少人,他/妈妈老是说他看着乖巧实则固执,有时候能气死人。
没走几步他就感觉不自在,身后好像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他,他转头刚好和孟观堂对上眼神,陈知易挑了挑眉。
被抓住了吧。
他很干脆地说:“你走前面。”
.
孟观堂比陈知易要先上台,陈知易懒散地靠在楼梯扶手上听着孟观堂演讲。
又跟以前演讲是一样的内容,只是换了个说法,无趣的很,他不想再听,把手伸进口袋里想拿出稿子再背一下,这稿子他昨天才写好,拿给班主任审了之后班主任给他改的面目全非,不然他今天也没必要提前过来熟悉稿子。
没摸到。
他又掏了掏另一个口袋,没摸到稿子,倒是摸到一个很大的洞,稿子估计是从这个洞里掉下去的。
“我靠?”他没忍住小声骂了一句,“这什么破校服?”
再重新找老师要一份原稿已经来不及了,他看过孟观堂的稿子,孟观堂已经演讲到到最后一段。
“接下来有请学生代表陈知易同学上台进行发言。”
底下掌声轰动,他们班的人热情过头,一边鼓掌一边起哄喊着陈知易的名字。
陈知易左手拿着话筒,右手四指合并往下压,语气稍稍上扬:“安静,安静一点啊各位。”
见大家情绪都已经平稳下来,陈知易又开口:“大家也看见了,我手上也没稿子,我不跟孟观堂同学一样照着那种大家都已经听腻的话继续念,咱们来唠点真心的。”
听到这句玩笑般的拉踩孟观堂眼皮都跳了一下,他问旁边的教导主任:“老师,这个?”
教导主任的视线从台上转移到孟观堂身上:“哦,陈知易同学的稿子不见了,只能临场发挥了,我相信他一定有分寸,说实话,我们是很欣赏有临场能力的人……”
教导主任后面说了什么孟观堂没仔细听,他看着台上站着的,穿着白色校服的那个男生。
清晨的阳光洒在陈知易的脸上,台上的人说话张扬又不失谦卑,面对台下观众的呼喊也如此从容,完全没有作为学生代表演讲的紧张。
“现在已经到了高二下学期,我知道大家都很想知道逆袭的秘诀,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大家,没有秘诀,我相信我做过的大家也都做过,比如半夜两点还在复习刷题,比如早上六点就起床背书…”
“这一次,只是我比较幸运而已,当然,我也足够努力。没有秘诀,没有捷径,没有天上掉来的馅饼,如果想提升成绩的话就好好努力吧,我不能保证努力了一定会有回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我和孟观堂同学一样在学习上有天赋…”
陈知易不想给大家喂什么鸡汤,这就是很残酷的事实,不是努力就有回报,努力是有回报的必要条件。
他这些天看到过太多太多,比他来学校来的还早的人,一天三餐为了省时间复习选择吃面包的人…这些人里,成绩有起色的也只是小部分人,更多的人都是在迷茫中,痛苦中,然后在成绩出来后开始质疑自己。
……
“这一条路上,一定会很难,但无论走到了哪里,在哪里摔倒,都希望大家能爬起来,请大家都一定要相信自己,全身心地相信自己,不是盲目地相信自己一定能行,而是相信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有意义,相信自己还有无穷尽的力量。”
“谢谢大家,我的发言就到这了。”
陈知易很礼貌地鞠了个躬,没再管底下闹的动静,毫不犹豫地转身下台。
·
升旗仪式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地离场,队形保持了五分钟不到就变得稀稀拉拉的。
孟观堂不愿意去和他们人挤人,他站在主席台侧边的观众席栏杆旁等他们全部退场。
有一小部分人逆大流,往主席台方向走,带头的男生异常兴奋,脸上洋溢着巨大无比的笑容。
一道人影闯入孟观堂的视线里,举起右手朝那些人挥了挥,带头的男生更加兴奋,指着他对着后面的人大喊道:“他在那!”
“陈知易!”
陈知易从主席台底下的乒乓球台出来就看见一大帮子人冲他跑了过来,林明时一把搂住他的肩,其他人脸色也都很兴奋,围着他往教学楼走。
林明时非常得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出了一把风头,他勾着陈知易:“帅翻天了啊陈知易。”
陈知易“啧”了一声:“早上搁队伍中间骂我装货以为我不知道呢?”
“谁骂了?”林明时否认,他对着其他几个人抬了抬下巴,“我骂了吗?”
“你还没骂?”戴黑框眼镜看起来一副书生样的李煜宁开口了,他扯开林明时,在陈知易跟前模仿当时的情况,“你一说话他就开始‘啧,这人一站台上就装起来了’,他这句话从你上台讲到你离场。”
周围人也来帮腔:“对,他可骂个没完。”
林明时一下受千夫所指,他稍微补救,朝李煜宁扑了过去:“不是,李煜宁你别冤枉我。”
一群人笑做一团,边笑边往教室走。
陈知易笑到一半骤然停下,他突然记起他书包还在主席台后台没拿,好在还没走多远。
其他人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他。
“我书包忘拿了,”陈知易说,“我回去拿。”
·
陈知易看到主席台后台还有人的时候有一些吃惊,孟观堂手上搭着一件校服外套,正往外走,两人迎面撞上。
“哎,”陈知易说,“你还没走啊?”
“我来拿东西,”孟观堂指向角落深红色的书包,“那是你的吗?”
陈知易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他点了点头,是他的。
孟观堂也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我先走了。”
“哎!”陈知易叫住他,“要不要加个微信?”
加微信…?
孟观堂极其不明显地挑了挑眉,说:“好啊。”
“等我一下。”陈知易去角落里把书包拿了起来,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手机,摁下按键,却怎么也没亮,一直是黑屏。
肯定是手机没电关机了。
他昨晚熬夜在b站看数学课看睡着了,早上又出来的太急,没时间管手机电量状态。
陈知易又试了几次,还是没打开,他捏着手机看向孟观堂:“你直接搜?”
他报了电话号码,孟观堂在微信上搜索出来一个名字为知一的微信号。
知一,知易。
“我手机开机就去微信通过你申请,”见孟观堂发了好友申请,陈知易单肩背过书包,说,“我先走了,我朋友还在等我。”
“下次见,孟观堂同学。”
陈知易磨蹭太久,回去就被一群人围攻,林明时最发出不满:“你怎么去那么久,我们等的花都谢了。”
“谁在跟你们玩斗地主,”陈知易说,“我刚在后台碰见孟观堂了,跟他加了个微信。”
“孟观堂?”李煜宁问,“高二(一)班那个学神?”
“不是他还能是谁?”林明时怼了李煜宁一句,又问陈知易,“今天接触下来,他人咋样啊?”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陈知易说,“今天我可是英雄救美了。”
“切,”林明时十分不屑,“谁是英雄谁是美?”
“哎,”李煜宁想起了什么,“今天好像是他生日。”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他身上。
李煜宁接着说,“我今天来操场的时候看见他们班的人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祝他生日快乐,在给他准备惊喜。”
林明时说:“他们班不是出了名的严格,班主任什么活动都允许搞吗?”
“好像是他们班主任组织的吧,”李煜宁说,“而且他在他们班风评很好,大家找他帮忙他都会帮,从来不生气。”
陈知易想起刚才张文康骂他是gay的场景,认同地点点头,张文康一开始骂得挺脏的,孟观堂好像是没生气,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林明时瞥他一眼:“你点什么头,你知道吗你就点头。”
“你们不是在说吗,”陈知易回味了一下那张脸,“人还挺帅的。”
林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