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沿着洱海一路前行,看着渔民摇着木船撒网捕鱼,听着白族姑娘唱着悠扬的调子在河边洗衣裳。官道两旁的杨柳依依,春风吹得人浑身舒泰。胡苏儿见段飞雪性子不像以前活泼,便时不时指着路边的景致说笑,段飞雪虽话不多,但听着她清脆的笑声,眉宇间的清冷也淡了几分。行至傍晚,两人寻了家路边客栈歇脚,小二麻利地牵走马匹,引着她们上了二楼雅间。胡苏儿点了几样招牌菜,又要了一壶温热的梅子酒,给段飞雪斟了小半杯:“尝尝这个,解乏。”段飞雪浅酌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酒香,确实驱散了些许旅途的疲惫。
窗外夜色渐浓,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客栈里的说笑声、碗筷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难得的烟火气。段飞雪看着对面胡苏儿说着小念安的事情,还有这两年在武林盟里做的事情,认识的一些江湖侠客。原来自己离开苏儿的这两年,那些她未曾参与时光,此刻从胡苏儿口中娓娓道来,竟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像是初春的阳光一点点渗入心底。却也有一种从未有过疏离感。从前两人在相伴时,分享着彼此的喜怒哀乐,那时候也只有彼此。胡苏儿见她神色怔忡,停下话头,关切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我说得太多?”段飞雪摇摇头,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梅子酒的酸甜似乎更浓了些,连带着眼眶也微微发热。她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轻声道:“没有,我喜欢听你说话。”
她们就这样一路行走,遇到古镇就会停下来逛逛集市,段飞雪看见寺庙时会向寺内的僧人讨要楞严咒,在需要的时候念上几遍,倒也觉得心境清明了不少。
这一天住在城外的驿站,胡苏儿从行囊里翻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一件新做的外衫,青色的布料,袖口绣着极小的云纹:“前几天看见布庄绣娘在做这个,想到你缺少一件挡风的衣服,就顺便买了下来。”
段飞雪接过衣衫,指尖触碰到针脚,细密而又规整——这哪是什么“顺便买的”,上面的雪花云纹分明是她绣上去的。想起少年时期,她也是这样,卖了东西总会把攒了许久的钱换成她所需要的东西。
“苏儿,”她忽然开口说道,“你不用事事都以我为先,这样你会累的。”胡苏儿却只是笑了笑,将外衫披在她身上:
“咱们姐妹之间,说这些做什么,为你做什么我都是欢喜的。”段飞雪望着她眼中真切的暖意,只默默地将外衫穿上。衣料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淡淡气息,袖口的云纹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仿佛真的有云朵在腕间流转。
胡苏儿起身准备离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说道:“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就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犯病。”
段飞雪点了点头,看着她带上门,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了她离去的身影,心里忽然像被温水浸过一般,其实只要看到她就会有些隐隐作痛,她笑起来自己就会胸口发闷。
段飞雪把外衫叠好放进行囊。窗外的月光正好,照耀着两个相邻的房间,隔着一道墙,她知道,有些关系或许无法回到真正的“姐妹”状态,但这样并肩同行,已经是难得的安宁了。
药王谷内,奇花异草遍布于每一个角落,这些花草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香。主屋是一座竹楼,这座竹楼古朴而又雅致。。谷主齐白术身着素色布衣,那布衣简单朴素,却也干净整洁,他正坐在窗边翻阅着一本泛黄的书卷,神情专注。他满头白发,在阳光下犹如银丝,然而他的肤色却红润有光泽,眼神清亮,目光炯炯有神,全然不似一位年迈的老者。
“段思的信,老夫已经看过了。”齐谷主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他的目光落在段飞雪腕间,“段姑娘,请将手伸过来。”段飞雪依言递过手去,齐谷主用指尖轻轻搭在她的脉上,眉头渐渐蹙起,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枯大师说得没错。”他收回手,指着沙盘上模拟的经络图说道,声音低沉而严肃,“姑娘这心脉之伤,与寻常经脉受损大不相同。无情剑霸道无比,它以心脉提高内力,却伤害了根本,这是一种极为棘手的伤势。”
胡苏儿听到这里,心中焦急万分,急忙问道:“那北冥神功的办法……”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和渴望。
“北冥神功确实是对症的奇法,能够化乱力为无形,是一种极为高深的武功。”谷主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北冥神功最初出现在北冥海,那里神秘莫测,后来被段氏所得,可惜此法已经毁了。老朽行医数十载,见识过无数疑难杂症,但对于这种伤势,也是无能为力。”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倒是枯大师说的另一种方法,老朽这里可以做到。我们可以用特制金针刺破丹田,再以药力冲散内力,虽然这样会断绝内力,但能保心脉修复无虞。日后纵然不能修炼内力,筋骨还在,练习一些寻常的外家功夫,强身健体还是足够的。”
胡苏儿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她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她转头看向段飞雪,眼中满是担忧和关切。
段飞雪攥紧了手中的剑,冰凉的触感让她找回了几分清明。她缓缓摇头,声音虽轻却坚定:“我不允。”她的态度坚决,没有丝毫的犹豫。
齐谷主挑眉:“姑娘可知,若放任不管,日久若伤情加重,怕是命不久矣。”他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试图让段飞雪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即便如此,我也不碎丹田。”段飞雪抬眼,眸中那片沉寂的冰湖泛起微光,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和倔强,“如果没了这身功夫,与废人何异?纵然能苟活,又有什么意思?”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充满了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迸发出来的。
胡苏儿想劝,却被她眼中那份孤绝堵了回去。她明白,段飞雪守护的不仅是武功,更是她在这世间独行的底气,那是她赖以生存和面对一切的力量源泉。想着以后再慢慢说服她。
齐谷主无奈地说:“年轻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下次想通了再来找老夫。”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惋惜和无奈。
离开药王谷时,细雨濛濛。胡苏儿撑着伞,看着落寞的段飞雪喊道:“飞雪!”
段飞雪若无其事地拢了拢衣袖:“无妨。走吧,总会有别的办法。”
雨幕里,胡苏儿攥着伞柄的指节泛白,声音带着哭腔:“飞雪,你何必这么犟?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什么武功什么底气,没了命,这些又有什么用?”她上前一步,不顾段飞雪躲闪的动作,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你若真没了武功,我护着你!我胡苏儿虽不算顶尖高手,可拼尽全力护一人周全,还是能做到的!”
段飞雪身体一僵,低垂的眼睫在雨丝中微微颤抖。她反手想抽回手,却被胡苏儿握得更紧,那掌心传来的温度执拗地透过冰凉的衣袖渗进来,像一簇微弱却顽固的火苗,试图融化她心头积郁的寒冰。“苏儿……”她声音微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样我只会是你的拖累。你护得了我一时,护得了我一世吗?”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胡苏儿却用力摇头,眼眶泛红:“拖累又如何?在我心里,你才是我最想守护的人!”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语气无比认真,“天下没武功的人多了,他们不是好好的。飞雪,相信我,让我成为你的依靠,好不好?”
段飞雪缓缓转过身,眸中那点刚泛起的涟漪又结了冰,“其实还有办法,就是往后……你我不必再见了。”
胡苏儿定定地看着她,眼眶瞬间红透,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沉默了许久,久到雨势都缓了些,才轻轻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你总是这样遇到问题就要逃走。”
段飞雪喉间发紧。她知道这句话像刀子,既扎向胡苏儿,也剜着自己的心。可她别无选择,心脉的绞痛越来越频繁,她不敢赌,胡苏儿是众星捧月的武林盟大小姐、又长得极好看,赌自己没了武功,这份情谊会不会成为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能据需狠心说道“不是的,难道你不明白?你是我杀父仇人的女儿,我不能为父报仇已是不孝,还怎么能废了武功,受你庇护?”这句话像惊雷般炸在胡苏儿耳边,原来这么多年的相伴相知,在段飞雪的心里终究放不下那仇恨。她踉跄着后退半步,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飞雪,你是这么想的!”她喃喃自语,“所以在你心里,武功、仇恨终究比我重要。”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段飞雪别开眼,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不是重不重要,是我不能……”她顿了顿,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你该有更好的人生,没有我的人生。”胡苏儿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雨水淌过她苍白的脸:“更好的人生?段飞雪,你知不知道之前你为了报仇,我整日想着如何化解你的仇恨,现在误会解开了,你又要离开我。你把我当什么了?一件可以随时丢弃的旧物吗?”她上前一步,死死盯着段飞雪的眼睛,段飞雪闭上眼,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苏儿,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胡苏儿凄然一笑,平复了下心绪,抬头说道。“若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但是你以后总要有爱的人,这身上的伤还是要想办法治好,我还知道一个地方。”她抹了把脸,语气重新坚定起来,“我曾听人说过,汴梁皇宫藏着许多绝顶的武功秘籍,在秘阁之中。咱们去一趟。”
段飞雪望着她眼中不肯熄灭的光,那句“不必了”又哽在了喉间。
胡苏儿上前一步,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就当……陪我最后走一程,好不好?”
雨停了,天边透出一点微光。段飞雪看着她湿漉漉的睫毛,终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