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害怕听话听一半,陈荷胆战心惊地度日,却还是被怀疑,她一夜未睡,天擦亮才眯了一下。
起床后,她装作好奇问兰金花的长相,绍明拿来一片草纸,用牛毛笔沾了墨汁给陈荷画。陈荷一看,两眼瞪圆了。峡谷一样险峻的V字脸上有两个力透纸背的大黑洞,鼻子一条线劈下来,竖着把脸分成两半,任谁看都敢说画家和画中人都有深仇大恨。
“我真的长这样?”
“不是陈荷,是这个贱人。”
陈荷苦恼道:“国王看过公主的画像吗,万一我不像怎么办,”她拿起案上的炭笔,笑着挥了挥:“你说我画,你都骗过我一次,这次不准骗我了。”
“我哪里骗你了。”
陈荷一想,她还真没骗过自己,她只是不说。
她一诈没诈出来,娇模娇样地生气:“我不管,你就要告诉我,你想她痛苦,我扮她就好受了,惩罚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她的长相。”
“行。”绍明的手不老实地往陈荷上衣里伸:“你可要画好看了,她呢,本身长得不错,不然我也不能找你这个大美女来了。”
陈荷是真的怕了,昨天那些怀疑带着冷峻的刀锋,把她脆弱的心灵扎出了血,但是又不能不和绍明亲热。
陈荷没气势的瞪她,在外人看来更像是**,绍明得寸进尺,从里面灵活地解她衣衫口子,细长的手指从间隔处伸出来,绍明低声说:“像不像。”
“你讨厌。”炭笔举起又放下,陈荷靠在绍明怀里,两人纠缠着倒在靠垫上,像两条蛇。
再摸就要摸到枪了,陈荷有了一瞬清醒:“先说吧,既然我们长得像,她是不是尖脸,下巴的拐点比较高。”
她画了个流畅的线条。
绍明看着那些线条,好奇地问:“画画是什么手感,你怎么能一笔画出这样的线条。”
“我学园林设计,天天画线画惯了,”谈起专业,陈荷有些神往地看着满园翠绿:“当年毕设还想做东南亚园林呢,可惜了。”她受着骚扰,继续提笔:“接下来该眼睛了。”
中午,陈荷以要和亲的名义离开绍明下山,绍明这个人死了太多次,有点朝不顾夕的意思,她不能和她胡闹,八名戴头巾的印度奴隶扛着金舆,陈荷坐在上面,手中拿着一副画像。
陈荷画工一般,也不敢画得太像,高挺到有些狭窄的鼻翼弧度,眼睑下方那曲月牙,最重要的是脸型,画完之后绍明表示非常神似。
当然神似了,因为陈荷就是照着那人的样貌特征去画的,手中的纸团成一团扔在水坑里,奴隶一踩,彻底没了形状。
陈荷比划着指挥轿夫停在树下,她要先休息一下,回去还有大事等着她做。
昨晚同样没睡的还有阿花,她心里揣了只小白兔,蹦蹦跳跳地衔来一只绣花凉鞋,阿花握着这只不干不净的鞋子,竟是一夜睡不着。
鞋子是她穿过的,鞋子后头的一对印记就是她的家纹,那个人不认得,她来得突然,没有自己的衣服,侍女只能把自己的鞋拿给她穿,鞋子大了一点,有些不合脚,在雨浪里掉在窗外。
阿花贴着墙跟去捡,她听到了那人的名字,有人叫她“陈荷”,陌生的声音叫一声,陈荷就应一声,阿花贴在墙下红得要冒热气,陈荷简直要把她的魂喊走了。
阿花走着来,趴着捡,最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她在后院用匕首打了无数只鸟,鸟都落下来,惨惨地飞不出院子,她在屋子里吃了几盘糕点,肚子却像漏了洞,空荡荡地烧起火,阿花如何想都不对劲,她难受得要死,无意识地学着那个人喊了一句:“陈荷。”
拿着杯子的手一抖,酒水洒了满地,阿花轻声重复了一遍陈荷的名字,她知道哪里出问题了,她的声音和那个人很像,她们都是女人。
如果用最合乎礼节的方式想,那么陈荷两天都是和女人!
阿花的脚跟磨蹭着,拖鞋不规律地拍在地上,她回想起那一幕有点恶心,还有的是好奇。
女人和女人之间也能那样吗。
她不能理解,这简直违背纲常,阿花胳膊上寒毛倒立,她去搓手臂,发现不对劲——她还拿着一只鞋。
阿花卯足劲等着陈荷回来质问她,她先在水盆边等,陈荷回来肯定要沐浴,但是没等到,她又在桌边等,陈荷还能不吃饭?但是没等到,她有了不好的念头,陈荷不会被刺杀了吧,她急急地起身,突然想到文书已经交接,陈荷死了和亲失败,她们回去不就好了。
阿花一时茫然,直到侍女进来禀报:“蒲甘公主把公主带走了。”
石室里的那个人是蒲甘公主?
阿花怒道:“让她死外边吧。”
侍女一阵劝慰,阿花决定埋伏在床上等陈荷,陈荷再大本事,也要睡觉。
她好像忘了世界上有很多枕头很多床,她脑袋里全是乱起八糟的念头闪过,快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她意识到自己还醒着的时候,窗外的鸟都叫了。
“啊啊啊啊啊!!!!!”
阿花郁闷地拿枕头盖住脸,她好像睡了,又好像没睡,再睁开眼睛,就是被院外的声音吵醒了。
陈荷回来了。
她捡起鞋子往脚上套,穿了左脚觉得自己太急切,于是把左脚脱下来,一丝不苟地慢慢穿,和鞋子耗起了磨洋工。
“阿花?”
陈荷回来了,比昨天多了一点阿花形容不出来的东西,她说:“早啊。”
如果阿花敏锐一些,她就会发现陈荷是完全的冷漠。
这样美丽的面孔为什么要长在坏人身上,陈荷有苦难言,但是她忍受的苦多了,所以很习惯地装正常,她在阿花“你还知道回来”的抱怨中,特别坦荡道:“我当然要回来,昨天蒲甘公主教我典礼礼仪,我学得晚了。”她活动了一下脖子,“明天都要上殿了,我们今天不准备一下?”
“是要准备。”
阿花知道陈荷昨天去干什么了,她不能说,说出来相当于承认了偷看,但是不说,阿花又忍不住,陈荷突然走到她身边,她害怕地往后退:“你别靠我。”
陈荷:“你挡着水了。”
“你别乱靠近人。”
“我哪里靠近你了。”
阿花绝对想的是昨天晚上的事,陈荷心里暗笑,调戏她,“就算我靠了,靠你一下不行啊?”
“就是不行,正经人谁往别人身上靠。”
阿花像吃了暗亏的大姑娘,愤恨地瞪陈荷:“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身为公主却没有一点公主样子,简直是给大都丢脸。”
阿花的不高兴完全写在脸上,她是真的怕公主丢了没人成亲吧,毕竟嫁给猪头不是人人都能忍受的事。
陈荷和她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她格外理智克制,像一个真正的不满和亲但又肩负任务的公主一样,说:“我这不是回来成亲吗,给我把婚服试一试。”
“你还知道和亲。”
和亲前还跑出去乱找人玩,阿花黑了脸。
自己和阿花是两只一般黑的乌鸦,就比谁嘴尖凶狠了,陈荷温柔道:“阿花,明天我成亲的时候,你想不想和我一起上殿。”
“谁要和你一起去。”阿花鄙夷道。
“但是我想看着你。”
“看着我?”
“不行吗,你就站在蒲甘侍女的队伍里,我远远地知道你在就很高兴了,你知道我的身份吧,我出身不高,这辈子只有一个人看到我,在树林那次,光照在你身上,好像菩萨下凡,水月观音降人间。”
“……我就远远的看着,要不是怕和亲出意外,我才不去呢。”阿花忽然说:“等你成亲后,你放我离开吧,我想去江南看看。”
陈荷笑了,她情场十年,一眼就能看出她喜欢自己,这点喜欢虽然不多,但是够用了。
阿花满脸骄傲,像等着人哄的珍贵波斯猫,陈荷好声哄她,给她讲江南十里水乡,白墙黛瓦,阿花震惊于陈荷见识的广博,她拍拍手,侍女抬进来一个人。
“你把她带回来就消失了,我以为她是探子,现在你回来了,她可以回去了。”阿花示意侍女把密放下了,“谢谢公主的江南风光。”
密倒在光亮的柚木地板上,不等陈荷动作,侍女指挥奴隶把密带走了。
这是她用江南风景换的女孩,陈荷一阵反胃,但是她现在不能走,一队人拿着蒙古样式的婚服进来,她们服侍陈荷穿上衣服,两个侍女在穿衣的时候跪在旁边给陈荷扇扇子。
蒙古的婚服头饰奇重,面前还有一排红珊瑚珠帘,领子围了雪貂毛,陈荷很痛苦地看着比胳膊长出一截的袖子。
“这个有人刺杀都不好跑。”陈荷拘束地站着,用柔软沙哑的声音说:“阿花,你那天救我的匕首可以给我吗,我想带着它上殿。”
很不合身的打扮,阿花却觉得可爱,她给陈荷搬了把高脚凳子:“那把我用惯了,给你别的。”
“可以让我看一看吗。”陈荷根本坐不下来,她扶着木雕墙壁道。
阿花不疑有它,很大方地把匕首拿出来,陈荷想要去接,阿花又拿走了。
“你是不是有件事没告诉我。”
“什么,事……”
她发现了什么,按理说她会做是事都是绍明轮回重生知道的,现在的一切都是防止事情发生,她还没做事啊。
难不成阿花不知道自己是假公主,但是也不对——
“嗯?”阿花不满她的沉默,她把匕首放到陈荷手上:“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陈荷错开刀鞘,锋利的匕首从刀鞘里一寸寸反射出寒光。
匕首和绍明说的一样,没有血槽,那是因为兰金花公主杀人喜欢直接切断猎物的脖子。
“兰金花。”陈荷毫无预兆地念出这个名字。
阿花条件反射地站直。
珠帘掩盖了陈荷晦暗的目光,她拿着匕首,叹谓道:“是个好名字,可惜我叫陈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