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春日,风自东来,万物皆褪去了寒意,变得温和。风中浮动着各种草木萌发、泥土湿润的清新气息,桃花一簇簇地挤作一团,黄莺鸟蒙头藏在那树叶底,清脆地啼叫着。
听雨轩的竹帘卷起,沉香之气于帘后逸出,与庭院中的春色交织在一起。晨光洒在轩室之内,只见沈含章倚在窗旁美人榻之上假寐,石榴缬纹浑色红裙铺散在榻上。其手旁放着未曾读完的卷轴,肩上的红绿帔子滑坠而下,恰遮挡住那书。
“娘子,娘子。”芍药轻晃着沈含章的手臂。沈含章还未彻底醒来,心中只觉无奈,“芍药,何事如此?”嘟囔一句,便撑着身子坐起。
“前院的苍头打听了话来,太师府派来的媒人刚到堂下,正向国公大人致辞呢。”芍药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给了自家娘子。
沈含章方才如梦初醒,想起了今日的大事,是以三月初十为纳采吉日,崔家派媒人前来纳采和问名。为保万无一失,沈含章前一晚特地嘱托了芍药多留心,没想到自己却差点给忘了。
沈含章点了点头,发髻上的青玉簪微微摇晃,既如此,那便拿起书卷继续看书罢。可这书左看右看,总是看不进去,竖耳一听正好也听不到前院动静,沈含章有些心焦,“这会儿没出甚么岔子罢?”这是又问了芍药一次。
“娘子且宽心,你有所不知,今日这礼快得很,那媒人许是已经回太师府复命去了。”芍药正在伺候屋子里的熏炉,一边拨弄着沉香,一边回道。
沈含章松了口气,全身没骨头一样又慵懒地靠在了榻上,杏色上襦将她窈窕身形勾勒的仔细。“如此便好。派去跟随二娘子的人可有消息?”
芍药瞧着四下无人,连忙上前附在沈含章耳旁回道:“回娘子,二娘子近日皆不在府中,头一日去了东市金银铺子买了个外邦人做的银制小盒,今日二娘子应在西市。”
“走罢芍药,我们也去瞧瞧。府中近日无事,想来出门也无甚人在意。”沈含章心下了然,这是剧情线快临近的地方了,不能只派人盯着,到时候还要她登场呢。
芍药将素纱所制的帷帽戴在沈含章头上,自己作苍头的装扮,收拾得当的主仆二人乘犊车往西市去了。
西市乃胡商聚集之地,前来交易的胡人、汉人络绎不绝,这边所售卖东西的种类,乃是东市远远没有的繁多,更有些贵族特地前往此处相看昆仑奴与歌姬。
初初踏进西市,沈含章先看到的是骡马行与骆驼厩,空气中有着不小牲畜的气味,胡商与汉人正在讨价还价。沈清瑶八成不在这里,这里气味大、人也多,深闺女儿恐多有不适。
随着人群往前行,便看见了不少回鹘人开的皮革铺子,一些商人大声吆喝着自家商品。越往前走,周围便越多人讲胡语,这些语言晦涩难懂,芍药都有些望而却步,她轻扯沈含章的衣袖,想让沈含章好好想想要不要接着找二娘子。
沈含章这时却怡然自得,就和在东市一般,她幼时在宫中学过胡语,常与胡人交流,平时虽用不上这一技能,现下却是格外有用。如今沈含章不仅能听懂胡语,还能与胡人侃侃而谈,实在不错。
还没找到沈清瑶,沈含章看见了一波斯人开的香药铺,五娘好骑马击鞠,身上多有淤伤,沈含章听闻波斯人制药技术相当不错,比宫内太医署的药更有作用,正想着来西市采买。
心思一动,沈含章便走进这香药铺,挑选了一些没药,与这波斯商人用流利的胡语讨价还价,波斯商人倒是好说话,只是又叹道今日有一胡人砍价比沈含章还狠。
沈含章眸子一亮,这商人怕是遇到了沈清瑶,接着话茬追问道:“这胡人是不是胡语还不甚流利?”
“他的胡语还比不上我的通语,甚是奇怪。”波斯商人连连点头。
沈含章这下有九成确定是沈清瑶,询问波斯商人道:“这胡人往哪边去了?”
波斯商人指了指不远处一家胡姬酒肆,说那胡人就往这去了。沈含章不疑有他,连声道谢,扶好摇摇欲坠的帷帽,带着芍药往那酒肆去了。
这西市的胡人酒肆近来受到长安城文人墨客所喜爱,便是白日,来往宾客就已经数不胜数。掀开门庭处的珠帘,羯鼓声声声入耳,便有胡姬前来招待她们。
沈含章选了个较为僻静的角落,只要了几个胡饼,边吃边叮嘱芍药多多观察,切莫放过二娘子的踪迹。
巧的是沈含章将那胡饼啃得不剩多少之时,正瞧见了沈清瑶离去的背影。与那些高大威猛的胡人不同,沈清瑶扮作的胡人娇小玲珑,走起路来步子也小,她那独有的提起袍角的姿势,才让沈含章彻底确定。
关键人物沈清瑶已经找到了,沈含章不远不近跟在她的身后。沈清瑶先是被一旁粟特人的叫卖声吸引,前去绸布铺看了看那波斯锦,又瞧着珠宝铺里的珠宝稀奇,足足逛了两刻钟才出来。
沈含章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西斜的日头逐渐拉长的影子,叹道沈清瑶这逛的时间可真够久,如同千千车一样转个不停,真是被柔娘子关久了,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何种样子。
沈含章又等了许久,直到日暮钟声敲了四百下,才发觉不对,沈清瑶已动身离开了西市,去的确实燕国公府方向。
方向错了,她应当往东行的,沈含章不确定沈清瑶是否发现了自己,便跟着她一路前行,看她果真是回了燕国公府。
沈含章无奈叹气,这一日下来,除了手里这两瓶没药,竟没有任何收获,只能叫来青衣,将她手里的没药送到五娘子手上。
真是白忙活一场,合着沈清瑶今日并未打算前往平康坊,加上皇子们的行程沈含章又查不到,只能背靠原书女主沈清瑶,沈含章心里一点也不踏实。
不过事情在次日出现了转机,芍药轻手轻脚给沈含章挽好双环髻,沈含章左瞧右瞧却有些不合心意。
沈琳琅又是如往常一般推门而入,坐在了一旁的塌上,“阿姊,你昨日送来的没药甚是好用,今日我身上的淤青便好了大半,真是多谢阿姊。”
“有用便好,我还怕这药不好用呢。”沈含章莞尔一笑,方才对妆发的不满也一扫而空。
“阿姊怎的不问问我,今日为何前来叨扰你?”沈琳琅嘟起嘴,觉得今日沈含章对自己很是敷衍。
沈含章站起身,走到沈琳琅旁边揉了揉她的脸庞,“我这是怕问了,你也不同我讲呀。”
“八皇子近来总是烦我,我去哪里,他便去哪,害我都不知该去哪里躲躲他。”沈琳琅轻哼一声,古有烈女怕缠郎,今有琳琅怕八皇子,教沈含章实在想笑。
“既如此,那便不出门,燕国公府如此宽敞,怎就没有五娘的地方了?”沈含章假意思考,想逗逗沈琳琅。
沈琳琅调皮一笑:“那我可待不住,我今日找阿姊其实是为了同阿姊一起出门顽呢。”
“那你不怕八皇子殿下?”沈琳琅这句话倒是勾起了沈含章的好奇心,想着是叫她陪着也躲不过这八皇子。
“我打听到他今日病了!这几日都不会出来,所以才来找阿姊的。”沈琳琅开心地站了起来,兴奋得都要站不住脚。
沈含章一听,霎时来了精神,她昨天可真是无聊的瞎着急,今日才是那重头戏。
原书写道八皇子得知太子在平康坊的探子有重要情报,便在那日婉拒了所有人的邀约,称病不出,实则悄声去了平康坊。
由于八皇子平日里的浪荡形象,大多数的歌伎与舞姬都认得他那张脸,他今晚将身穿一袭黑衣在屋顶处偷听太子议事。
“五娘,我知道一个好去处,教我们能看到外界难以看到的乐舞。”沈含章遮遮掩掩,半不情愿半好奇地说道。
沈琳琅瞪大了眼睛,猜到了沈含章想说的地方,“阿姊,你说的不会是那平康坊罢!”
“正是!”沈含章一点也不惊讶沈琳琅能猜到,她早早便嚷嚷着想去,可沈含章一直不同意。
两姐妹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有些怕燕国公问她们的去处,脑子里想着用什么理由来搪塞他。
“就说我们去阿娘处礼佛如何?阿耶定然不会来那里寻我们的。”还是沈含章想得快,一转眼就想出了这个借口。
沈琳琅点头称是,这个理由好,阿耶从来没去过阿娘礼佛的寺庙,这次定然也不例外。
两人一拍即合,这就稍作修整,准备前往。现下长安城贵族女子常有偷偷前往平康坊之人,不过往往有指定的雅间接待,免于被人发现,遭人议论,沈含章两姊妹也是这般行动。
沈含章一想到要无意撞破英雄救美的场面,便忍不住地偷笑。这原书剧情怪有趣,为了让太子和沈清瑶彻底相认,可真是下了不少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