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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殿上那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发言，终究打破了死寂。对商九雅而言，那次冒险带来的不仅是后怕，更有一种隐秘的振奋。她证明了自己并非只能无声无息地腐烂，她可以尝试发出声音，哪怕这声音暂时只能激起一丝微不足道的回响。
然而，魔宫的法则从未改变。任何一丝非常规的动向，都会引来暗处窥伺者的注意和反应。尤赤那句看似关怀实则警告的话语犹在耳边，而另一份更加直接的“关注”，也很快降临。
十一娘对上次幻术戏弄未能得逞一直耿耿于怀。她骄纵的性子无法容忍失败，尤其无法容忍失败在那个她向来瞧不起的懦弱无能的“十一姐姐”身上。在她简单的认知里，商九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占了她觉得更好听的名字和排位的蠢货，如今竟敢忤逆她，甚至还在大庆殿上开口说话？简直不可饶恕！
单纯的嘲讽和低级幻术既然无效，十一娘便动了真格。她花费了些心思，从与她交好的某位幻术大师那里讨来了一件阴损的魔器——一枚够无声无息散发致幻气息的“梦魇幽昙”的花种。她精心选择了商九雅午后常会独自散步透气的的宫苑回廊，将花种碾碎成几乎看不见的粉末，悄然撒在廊柱阴影和必经的路径上。
这一次，她要的不是看对方出丑，而是要彻底摧毁商九雅本就“虚弱”的心神，让她在极致的恐惧中彻底崩溃，甚至最好能“意外”惊惧过度而亡。
这日午后，魔界那种昏沉惨淡、毫无暖意的阳光透过稀疏的魔植枝叶，在回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影。商九雅在白虞的陪伴下，缓步走着。黎岳调任后，她外围的安全感确实提升了一点点，至少那些低阶侍卫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地懈怠，这段路的巡逻似乎也规律了些。
她一边走着，一边还在脑海中回味梳理近日白虞报来的零星信息，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小心翼翼地巩固那一点点微弱的立足点。她甚至开始允许自己产生一丝极其渺茫的希望——或许，真的能一点点改变处境？
就在她走过一段被浓密阴影笼罩的廊柱时，周围的光线猛地暗淡下去，空气中那股魔界特有的草木腥气骤然变得浓烈刺鼻，混合进一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
商九雅脚步一顿，心头猛地一紧。
“尊上？”身旁的白虞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声音带着惊慌。
然而，下一秒，白虞的惊呼声仿佛被扭曲，然后彻底消失在无边的死寂之中。周围的景象被扭曲重组，不再是宫苑回廊。
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她，那不是寻常的寒冷，而是直接侵入灵魂深处的冰寒。
眼前是翻滚不休的的河水，无数模糊扭曲的黑影从河底蜂拥而来，发出无声却直抵灵魂深处的贪婪嘶嚎。它们伸出苍白枯瘦的手指，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身体。
商九雅发出凄厉的惨叫，那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而是灵魂直接被撕裂时迸发出的哀鸣。
是忘川河！是容姜跳下去的那条忘川河，那些是啃噬魂体的残魂。
剧烈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血肉”被撕扯下来，化作缕缕黑气被那些残魂吞噬。
不！不对！我不是容姜！我在魔宫！这是幻术！
一个微弱的理智声音在脑海深处疯狂呐喊，但那股痛苦太真实了！太剧烈了！远超她过去认知的任何一种疼痛！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恐怖的痛苦彻底吞噬时，眼前的景象再次猛地一变。
她发现自己躺在紫光殿那张华丽冰冷的大床上，但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喉咙里火烧火燎，脏腑如同被无数毒虫啃噬，剧痛难当。她看到一碗散发着诡异紫光的安神汤……
是毒发时的场景，是她刚穿越来时承受的痛苦。
死亡的恐惧比忘川河的痛苦更加真切，她要死了！又要死了！
“不……不要……”她绝望地呜咽，喉咙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景象再次扭曲——
“尊上！尊上救命啊！”她看到白虞被几个面目狰狞的魔族侍卫拖行着，衣衫破碎，哭得撕心裂肺，向她伸出无助的手。
“废物！护不住主子的狗，留着何用！”她又“看”到黎岳被那个嚣张的巴隆队长一刀劈翻在地，鲜血染红了冰冷的黑石地面，他至死都睁着那双沉静的眼，望着她的方向……
她在意的人，因她而遭遇不测。
这种画面带来的精神冲击，甚至超过了□□痛苦的折磨。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如同巨山般压下，要将她的心智彻底压垮。
商九雅抱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曳，幻术精准地打击着她最深的恐惧和弱点，编织出最残忍的梦境。
放弃吧……屈服吧……就这样崩溃吧……死了就解脱了……一个充满诱惑的冰冷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刹那——
容姜！
那个在忘川河中，被万魂噬身，痛苦万分，却眼中燃烧着不甘火焰的身影，猛地撞入了她的脑海。
容姜没有放弃！她还在挣扎！她还在反抗！
我呢？！我就这样认输了吗？！被这点幻术就打败了吗？！那在大庆殿上鼓起的勇气呢？！那想要活下去的决心呢？！
一股异常顽强的狠劲，如同火星遇油，猛地从她即将熄灭的意识深处爆开。
不！我不能死！我不能疯！
她开始疯狂地集中残存的精神力，去搜寻这恐怖幻境中的不和谐之处。
魔火！对了！紫光殿的魔火是幽蓝色的！但刚才“毒发”场景里，床边灯座的火光……似乎带了一丝不该有的惨绿色？
声音！白虞和黎岳被害的场景……没有声音！只有画面，却没有兵刃碰撞声、没有惨叫声！这不合逻辑！
还有……气味，忘川河应该是死寂阴冷的，带着曼珠沙华的花香，不该有那种甜腻的**气。那是……那是某种魔植花粉的味道！
这些细节极其微小，在滔天的痛苦和恐惧中几乎难以察觉。但商九雅抓住了它们，用那点来自异世对逻辑和细节的执拗，死死抓住了它们。
这是幻术，都是假的！
她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刺痛混合着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在口中炸开，这真实的痛楚，带来了一瞬间的清明。
“破！”她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眼前的恐怖景象如同镜花水月般剧烈波动、扭曲起来，忘川河、毒酒、白虞和黎岳遇害的画面闪烁不定。
几乎就在同时——
“尊上！”
一声压抑着焦急的低吼炸响在她耳边，紧接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狠狠地向后一拽。
是黎岳！
他不知道何时察觉到了异常，竟不顾一切地强行闯入了这片被幻术力场笼罩的区域，他的闯入，剧烈干扰了幻术的稳定性。
商九雅只觉一股冰属于铠甲的坚硬触感撞在她身上，眼前的幻象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哗啦啦尽数消散。
周围的景象瞬间恢复成了那条熟悉的宫苑回廊。斑驳的光影依旧，冰冷的空气重新涌入肺部，带着魔界特有的味道。
她浑身脱力，软软地向后倒去，被黎岳及时扶住，才没有瘫倒在地。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得如同新雪，冷汗早已浸透层层衣衫，舌尖的刺痛和血腥味不断提醒着她刚才的真实经历。
白虞也瘫坐在不远处，脸色同样惨白，显然也受到了幻术的波及，只是程度远轻于商九雅，此刻正惊恐万状地看着她。
不远处，一株廊柱的阴影后，十一娘缓缓走了出来。
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错愕，似乎完全没料到商九雅竟然能挣脱她精心准备的幻术，更没料到黎岳会突然出现并强行干预。
但很快，那惊讶就化为了恼怒和讥诮。她拍了拍手，娇笑道：“哎呀，十一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方才走着走着突然就僵住了，脸色白得吓人，还浑身发抖，可是旧疾又复发了？真是吓死妹妹了~”她语气夸张，眼神却冰冷恶毒，“还有这位侍卫，如此鲁莽地冲撞尊上，该当何罪呀？”
商九雅靠在黎岳坚实的手臂上，努力支撑着身体。剧烈的恐惧余波还未散去，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愤怒。她抬起头，看向十一娘，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怯懦或闪躲，而是直直地刺向对方。
她的声音因为脱力和方才的嘶吼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意：
“十二妹的幻术……真是越发‘别出心裁’了。本座……今日算是领教了。”
十一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没想到商九雅会如此直接地戳破，那眼神……那根本不是她认识的十一姐会有的眼神。
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嘲讽的话，却在商九雅那冰冷的目光注视下，竟一时语塞。她冷哼一声，狠狠地瞪了商九雅和黎岳一眼，终究没再继续纠缠，跺了跺脚，转身飞快地走了。
直到十一娘的身影彻底消失，商九雅强撑着的那口气才彻底泄去，整个人软软地靠在黎岳身上，几乎无法站立。
“尊上！”白虞这才连滚爬爬地过来，带着哭腔扶住她另一边。
“无妨……”商九雅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回去……立刻回去……”
黎岳沉默地支撑着她大半体重，和白虞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将商九雅护送回了紫光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