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余半跪在地上,艰难地撑起残破的身躯。素白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斑驳刺目,犹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噗——”他往右偏头,吐出大口鲜血,艰难地喘气,全身不住地颤抖。
那一头深蓝色的长发,因为狼狈,早已失去了以往的光彩。那张被称为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脸上,是难掩的嘲弄讥讽与些许不甘。
染血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指间的银戒,猩红的眼眸斜睨着前方。一人漠然俯视,宛若神明;一人志得意满,嘴角噙笑。
明明已是穷途末路,筱余反而有些释然了。也罢。
简稔身着一袭灼灼红衣,脸上被傲慢的神情占据。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袖口,语调轻慢,“乖乖交出来吧。修仙界弱肉强食,本就各凭本事。不过,看在你可怜的份上,我会亲自送你去转生台的”。
他旁边一位玄衣仙君缓缓迈步上前,棱角分明,丰神俊朗的脸上,不见丝毫波澜,唯有眸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但又很快被抑制下去。
他望着死物一样看向筱余,“何必同他废话,我去帮你取来就是了。”
筱余站在那摇摇欲坠的陡崖边缘,碎石嶙峋,寸草不生,荒芜幽寂。
只因他身后是令人恐惧的忘海,没有任何生物能抵住这里的怨气与死气生存下来。前部受敌,后部绝路,他已无处可逃。
忘海是连仙人都不敢踏足的禁忌之地。虽名为海,其实它只是亡林里的一个大湖。
一旦陷入其中,再无法出来,灵魂会永生永世囚禁其中,忘却前尘,浑噩度日。
“想要鲛珠啊?”筱余低笑,声线如勾魂的妖魅,微微拉长的尾声像一把把小钩子,“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给你。”
“少啰嗦。”游悔眉头一皱,直接抽刀,没有一丝情绪地向前冲去,狠狠斩向筱余。
沾血的利刃直冲眼前,带起的刀风刮的眼睛生疼,筱余索性闭上,等待死亡降临。
此刻,他已经精疲力尽了,觉着自己必死无疑,但那刀又迟迟没有落下。
筱余淡漠地睁开双眼,一道碧色羽翼状屏障护住了他,将游悔的致命一刀勉强抵住,但护盾到底还是经不住,寸寸碎裂。
筱余愣住了,他都快忘了这件故友赠送的法宝——灵翼青盾。
简稔见状,忽地面上一慌,“该死的,这下糟了!”
筱余一边被刀锋往后推,一边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天,“夜忻,想不到啊。当时我拒绝收这护盾,被你硬塞给我,现如今,还真是用上了。”
明明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虚弱,但在这剑拔弩张、能量激荡的寂静悬崖边,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在场两人的耳中。
尤其是最后那句“还真的用上了”,字字轻微,却宛如带着千钧重量,又似浸透了血泪的控诉,重重地、毫不留情地敲打在游悔的心上!
游悔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直在原地!方才出刀时的果决与冰冷荡然无存,他持刀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他张了张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茫然无措的神情,那表情,慌乱得如同一个骤然失去了最珍贵之物的小孩,哪里还有半分先前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与漠然?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目光死死钉在那濒临破碎的碧色屏障上,仿佛要将其看穿,“你再说一遍!这是……这是谁送你的?!”
虽然筱余没有直接中刀,狂啸的刀风还是将筱余推到了崖边,向下倒去,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蝴蝶。
游悔还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冰封住,一股寒气从脊椎窜遍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表情一片茫然。“不……不可能……”
而筱余的话传进他耳中时,他才理智回笼,像被狠狠地揍了一拳,砸在了他的胸口,砸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难以言喻的剧痛!
回过神来,他死死抽回双手,青筋急得暴起,却已经晚了。
一声不成调的、从胸腔最深处撕扯出来的:“不——无忧!”
筱余听见游悔的喊声和那个熟悉的名字,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抬头纵声长笑,那笑声凄厉如杜鹃啼血,笑得游悔心头被狠狠割裂,滴血。
“哼?哈——!”
“这护盾,就当还你了。游……哦不,夜忻。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啊啊——不要啊!无忧,我错了。无忧!!!”游悔彻底崩溃了,他踉跄着扑到悬崖边缘,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一只手拼命地向前伸着,试图抓住那道下坠的身影。
他的指尖,似乎真的触碰到了那片血迹斑斑的、已然残破的衣袖,然而,那触感只是一瞬,如同滑腻的冰,下一刻,便彻底从他指尖滑落,空留一片冰冷的虚无。
那张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血色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
其实,对于筱余来说,都死到临头了,说这几句话当然没有意义了,但筱余看着游悔的痛苦与绝望,也算死前一乐了。
由于伤势过重,筱余连人形都无法维持,双腿一下化作一条湛蓝色长尾,在风中划出决绝的弧线。
没错,他是生活在大海里的一条鲛人,上古鲛人族的最后一个后代。但掉进了这忘海,不论你是谁也没用。
筱余最后向上望了望,眼前划过一倒身影。真是缘分太浅啊。
悬崖边,游悔跪坐在地上,仍旧死死地凝视着下方,一动不动,像一座石像。
忘海吞噬了筱余,或者是祝无忧,也吞噬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他啊!让他亲手将最爱的人推向绝路?让他被谎言蒙蔽,犯下这永世无法弥补的罪孽?!
他爬满血丝的双眼忽地一转,看向后面偷偷想溜走的简稔。
刹那间,所有的悲痛、所有的绝望、所有的自责,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转化为了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泪水不受控制地纵横流淌,与那狰狞到极致的狠戾表情眼泪和狠戾在他的脸上交织成一张简稔从未见过的恐怖面具。
“想走,那怎么行呢?你不是说,你就是无忧吗?你不是说,护盾早就毁了吗!”游悔从喉咙深处发嘶哑的低吼。
“你骗的我好惨啊,你为什么要骗我!”
简稔战栗着转身就想跑,却一瞬就被游悔掐住脖子。
他双脚在空中无力地挣扎,“别……杀我。”
“我当然不会杀你,那太便宜你了不是吗?”游悔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简稔完全喘不过气,脸上逐渐青紫,而游悔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低语,“明明他就在我眼前,明明我差点就抓住他了。我该死!我他妈的就该去死啊!”
在简稔快晕过去的那一个,游悔随手就把他甩在地上,“但你更别想好过!”
“想要鲛珠是吗?想要变强是吗?”游悔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简稔,居高临下,利落地挑断了他的经脉。
涌出的血登时染红一片。
“啊啊啊——”简稔面目狰狞,脸上遍布冷汗,发丝凌乱,早就失去了刚刚的光鲜亮丽。
就在游悔要进一步动作时,一道光闪过,地上的人也不见了。
“贱人,别想跑!”向来清冷的仙尊已经把修养丢到了九霄之外,内心被无穷尽的悔恨填满。
本来,筱余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每天四处漂泊,靠着变卖自己攒下的小珍珠维持生活。
他本以为他这一生就会是这样,到处闯荡历练,游遍霜汶大陆。等到寿元将终之时,就回归故地。
可惜造化弄人,让遇见了这两个贱人!
作为大乘期的高手,筱余本来完全没有料到一个小小炼气期杂役弟子也敢打自己的主意。谁知道那狗屁仙尊也要来插上一脚。
鲛珠,是鲛人的生命之源。珠毁,人亡,反之亦然。
那杂役弟子想靠自己的鲛珠提升他水灵根的品质,不就是想杀了他吗?
他原来很好奇,这简稔一个区区杂役弟子,到底是怎么勾搭上了那狗屁仙尊,说服两人合伙来杀他的。
没想到死前还真得到了答案!不过,也不知道那简稔是怎么知晓他们二人这一段过往的。他都不知道游悔就是夜忻。
想想还真是狗血又恶心。
他跟夜忻在一个秘境里认识,那时两人都掉进了一个蜃楼幻境,失去了记忆。
在幻境里,他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游悔一命。后来,在幻境里,他自认为两人成了朋友,没想到游悔却心悦自己。
他还记得,游悔想自己表白时的场景。
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在他面前羞涩的像一个毛头小子,眼睛里又是紧张又是期盼,声音颤抖。
离开幻境时,他们要被传送到不同的窗口。由于要离开幻境后,他们才能恢复记忆,知道自己原来的身份,游悔害怕两人再也不会相见,趁着最后一刻把从幻境里得来的灵翼青盾塞给了他,嚷嚷着这是信物。
结果,还真是自产自销啊。送给他的礼物,有自己亲自毁掉。
这么糊里糊涂地就死了,真是窝囊啊,筱余想着,重重扣着手上的银戒。
【滴滴滴——宿主绑定】
【滋—滋——系统故障,系统,故,障】
一抹闪光亮起。
【滴——故障清除,继续跳转】
【滴滴滴——准备跳转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