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扯进了门,四周一片黑暗。洛景澈刚想开口,便听见那人轻声道:“……嘘。”
“小点声,跟我来。”
门外传来那少年气急败坏的叫喊声,还有护卫疾步上楼时重重的脚步声。
“……对不起世子,我们这就去抓人。”
洛景澈心念一动。但眼前形势紧急,容不得他多想,只能先跟着前面人的脚步向前摸索着。
眼前的人不知从哪里拉开了一扇门,突如其来的光芒闪得洛景澈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公子,您还好吗?”
这个及时出现又帮了他的人,正是心巧。
“我没事。”洛景澈看着她认真道,“心巧姑娘,多谢你。”
“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能帮到公子是心巧的福分。”她朝洛景澈笑了笑,“来,跟我来,从这里走可以到风情坊去。”
他们现在身处的位置是一个类似过道一般的小连廊。两人轻手轻脚地穿过了堆放的杂物,听着身后的声音逐渐远去,心巧轻声道:“我在这里待了好几年,一直隐约有听说和风情坊相连的还有一个极为隐秘的极乐坊存在着。”
“这扇门很隐蔽,一般人恐怕只以为是坊内仓库之类的小门,所以很少有人在意。但是有一次,心巧不小心撞见了有位姐姐从这里出入,这才留了心,”心巧道,“公子,小心脚下。”
洛景澈稍稍抬脚,避过了脚边摆得横七竖八的各色木盒,衷心道:“你很棒。”
“今日若不是你,我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心巧声音渐低,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公子,这是心巧应该做的。”
他们穿过了连廊,来到了新的一扇门前。
“公子,从这里出去应该就是风情坊了,心巧可能不便再陪公子一起了,”心巧回身看着他道,“还请公子万事小心为上。”
洛景澈颔首,再次郑重道:“多谢姑娘。”
心巧轻轻推开了门,如千千万万个风情之地一般的靡靡之音又扑面而来,人人都在尽享欢乐,根本无人在意这扇小门内出来了两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分头而去。
到了这里洛景澈稍稍放松了些,神色如常地穿过人群,仿佛只是一个前来玩乐的客人一般慢悠悠地走向了出口处。
门口迎客的依然是嫣娘。洛景澈尽量避开了她的视线,刚想擦身而过,却听见嫣娘看着后方自言自语了一句:“……奇怪,那个人是……心巧么?”
洛景澈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嫣娘心不在焉地搭了眼前调笑着的男人的手,目光却还若有若无地看向那边。
哐当——
一声清脆的茶盏碎裂声在她耳侧响起,吓得她轻轻尖叫了一声。
“——你这人怎么回事!”
正和嫣娘调着情的男人见怀中佳人被冲撞到,有些恼怒地出声道。
嫣娘见状忙开口圆场,柔声道:“不就是碎了个杯子么,这也能扰了您的兴致么?”她抬眼看向不小心打碎杯子的公子,转了转眼眸道:“这位公子,您且放着,我让她们来收拾。”
这公子戴着一张遮住了半张脸的面罩,却也能看出来气度不凡。
她听见公子笑了笑:“既如此,便麻烦姑娘了。”
嫣娘微怔,总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她还来不及多想,他便抬步走了出去。
……带着面罩来的,多半是要去那个地方。
嫣娘自知惹不起极乐坊中的客人,便也没有再追上去试探。只是当她想起来去找那一抹极像心巧的身影时,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已再无故人的踪迹了。
她眸中眼波流转,歇了心思取了酒来,哄着眼前男人喝下了。
既如此,可能是看错了吧。
洛景澈离开后,直直朝外走去。还没走几步,便见林霖站在街角的阴影一侧,似是在等他。
见到他的身影出现,林霖松了口气道:“陛下,您终于出来了。”
“胡吉木怎么样?”洛景澈直接道。
林霖道:“已经派人看守起来了,陛下放心,他跑不掉。”
“那就好。他诡计多端,要看住他还需多费些心,务必想办法问出罗昭的下落。”洛景澈犹豫了片刻,又问道:“……小将军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林霖凝重道:“……是。”
洛景澈呼吸声沉重了几分。
上一次明月朗来信,是告诉他,自己已到廊北一带,将要入边北之境了。
按日子算算,如今怎么的也该和明苍朔碰上面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地断了联系,边北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乔尔藩,好像也该到边北了。
会不会,和他有关。
洛景澈脸色骤然变沉,抓住了胡吉木,却不能让当前僵持的现状有所改变。
“……再等等。”他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听起来有些哑,“如果还没有消息,我会再想办法。”
“……是。”
边北。
“你来之前,宫中可还安排妥当?”
明月朗正卷着袖角站在院子中央,利落地将一节木头劈成了两半:“父亲放心。”
他挺直了腰身,轻轻拭了拭额前的薄汗:“出发前我已嘱咐林霖护好陛下,明家上下也尽数交给陛下差遣。”
明苍朔缓缓点了点头:“那便好。”
明月朗微微仰头,被阳光刺得眯缝了一下眼睛。
说起来,自来到边北后,他再递往京中的信便没了回音。
心中似有隐隐的一层阴霾浮上,但此刻,他确实还无法从边北抽身。
明苍朔看着明月朗停在原地抿了抿唇,似是有些忧心。
他心下了然,淡淡笑了一下:“你待了这些日子,那没影的刺客总归也没有再上门,想来那南芜王也有危言耸听的成分。”
“听闻今日乔尔藩要过境边北,他走后,你便速速回京吧。”明苍朔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又不容置疑,“如今京中局势诡谲多变,陛下身边可万万不能无人可用。”
明月朗轻叹了口气:“是,孩儿明白。”
父子俩站在院中浅聊,许世荣却是沉着脸匆匆进了小院:“将军!”
明苍朔皱了眉,眼中锐利锋芒闪过:“怎么了?”
许世荣提着长剑,深吸了一口气:“那乌延可汗的队伍……同我们将士发生了一些冲突。”
明苍朔眯了眯眼:“冲突?”
“他们今日借路边北,本就不该在此逗留,应速速回他们自己的地盘去才是。”
“但是……”许世荣皱了皱眉,“他们如今在城墙处安营扎寨了起来。”
明苍朔瞬间变了脸色:“什么?”
“属下先派人去和他们正常交涉,”许世荣道,“但他们只说沿途赶路疲惫,想原地休整一下。”
“友好盟约刚昭告天下,属下也知此时不该生事,便只是口头警告了一番,让他们休整片刻后速速离开,”许世荣握紧了剑鞘,“以防万一,属下派人暗中盯着他们一举一动,谁知道……”
“他们竟是在原地扎起了营帐、生了火,俨然一副想要长留的模样!”许世荣再忍不住满腔的怒意,“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咱们边关的将士向来看不惯他们蛮夷人,这些年来本就摩擦不断。方才有几个性子爆的没忍住,这才和他们起了冲突。”
明苍朔下半张脸绷得极紧。沉默了片刻,他转身进屋取了长剑来。
“……他们当真是以为我已经死了,”他冷笑了数声,“不过一个未成型的条约,还以为自己拿的是什么通关文牒么?”
明月朗掩下眸中冷意,刚要开口,却见许世荣的手下略带了些慌张的语气从远由近地传来:“……副将!将军!”
“不好了!”
他跑到院前时早已气喘不已,脸色极为难看:“……方才,咱们的人和他们起冲突,失手……杀了一个乌延的小兵。”
院中气氛瞬间凝滞。
许世荣深深吸了口气,抹了把脸:“我来处理。”
明苍朔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握着剑鞘的手愈发收紧。
“……你要怎么处理?”
许世荣压着心头的火,隐忍片刻道:“……去和那乔尔藩谈谈。”
“……谈谈。”明苍朔闭了闭眼,倏然睁开,随即如惊雷一般暴怒道:“他们今日便是存心来挑衅的,那小兵无论如何都会死,你要如何去谈?”
许世荣咬了咬牙:“可是……”
“……在咱们自己的地盘上,”明苍朔一字一句怒声道,“还能让人这样欺负吗!”
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明月朗瞬间理智回笼,按住了明苍朔的手:“父亲,您身在边北一事本就没有让外人知晓,此时您万万不可轻易出头。”
“……我和许叔去,”明月朗望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您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明苍朔看着明月朗沉静的眼睛,瞬间冷静了下来。他的儿子……现在真的已经长大了。
他将自己的手缓缓覆在了明月朗的手上,轻轻拍了一下。
只这一下,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望着明月朗和许世荣匆匆离开的背影,明苍朔深吸了一口气。
往日英明神武的边北战神,在此刻仿佛真的已老去。他佝偻着身子,眉目间尽显沧桑疲态。
“……月朗,”明苍朔嘴唇微微颤抖着,闭上了眼。
“这便是,我的因果了。”
军营上下,一片混乱。
几个军官好不容易压着火把自己这边的人管好了,空气中却还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火药味儿。
明月朗和许世荣匆匆赶到军营时,便是这样一副两军对峙的场景。
有大宋的将士们认出了明月朗,自是欣喜不已:“……是小将军!”
“小将军来了!”
明月朗走到对峙的中心,看了看两方领头的脸上身上挂着的彩,还有地上躺着的那个已无生息的乌延小兵。
他抬眼看向最前方的乌延士兵,冷声道:“叫你们可汗来见我。”
许是从他后方将士的表情中看出了明月朗身份不低,那乌延士兵眯了眯眼,终究是没说什么,转身去汇报了。
几乎没过多久,明月朗便看到了前方乌延的士兵侧身让出了一条路来。
乔尔藩披着一件长袍,裸露出健壮的上半身,一步步从这条士兵们为他让出的路中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隔着地上横死的尸首,于两军中冷眼对望。
乔尔藩率先打破僵局,朝他笑了笑:“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