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在市中心,有点口碑和名气,常有熟客,也就不可避免会遇见熟人。
桌对面的青年容貌勉强能算清秀,可精神世界实在是贫瘠无聊,不是夸他年轻有为就是把话题落在自己身上,恨不得把自己的前半生都给他介绍一遍,就差没告诉他小时候自己读过哪所幼儿园了。
没话找话,说的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一想到母亲和他吵了大半个月,坚持要他见一面的的人就是个这种货色,晏澄就觉得好笑。
他蹙着眉,对面人却丝毫没有察觉,不会看人脸色似的,兀自在那儿侃侃而谈。
耐心告罄,晏澄打断对方:“我一会儿还有事,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
没什么事,他随意找的理由,只是觉得这一切没有意义,他宁愿这会儿回到家里去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也不想在这种场合浪费时间。
母亲怀揣的心思他在见到眼前这人的第一眼起就明白了,他还没离婚,就迫不及待想要继续安排他接下来的人生。
孙尧青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那我们之后再联系?加个——”
晏澄冷冷道:“今天只是让双方家长脸上过得去,我们以后没必要联系。”
青年脸上维持良久的体面微笑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早就知道晏家的少爷任性,他以前没接触过还不知道,今天一见面,对方一言不发,任他在这里找话题把嘴皮子都要磨破,现在又想走就走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留。
真是冷漠到极处,不想联系何不早说,刚才自己找半天的话题,恐怕对方都是当在看马戏团里的猴。
青年怎么想晏澄不在乎,他只是不想再继续耽误在这里。
不甚礼貌地打断了对方,结束了这场荒谬的见面,他起身走出包厢,随意瞄了一楼一眼,只此一眼,原本淡漠高傲的眸子忽地变得惶惑,手紧紧握着护栏,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随即快步下楼。
孙家在本地的家境也不错,虽然家里的意思是让他攀上晏家的高枝,但晏家这位如此不留情面,还是让孙尧青觉得被落了面子,正追出来想质问晏澄这样一副傲慢样子装给谁看,就看见后者下楼,他也跟下去。
只是慢了几步,便听见晏澄换了一副口气,全然不是在他面前冷漠的模样,虽然语调是克制的,却好像压抑着某种恳求:“钧瑜,在外面玩够了就跟我回家吧。”
他的目光投到了对面的两人,一个他认识,是许家的小少爷,至于另一个——
听晏澄的意思,他们关系匪浅。
孙尧青想起刚刚席间看见的,晏澄无名指上的那一枚戒指。
那人长得实在是俊,不笑时五官锋利,眼睛平静却莫名蛊惑,诱着人看似的,望久了就挪不开眼。
对方越过晏澄看向自己,眉眼带上了笑意,方才的那种锋利又无影无踪了,显得无奈且温和。
“晏澄,家里人太多我待不下的。”
“他不是……”晏澄电光石火间明了谢钧瑜的言下之意,也跟着看了孙尧青一眼,又急忙转头解释,“我和他没关系,我不会、不会做那种事。”
“是吗?”
谢钧瑜这么问,仍然不看晏澄,只是看着他,那样的笑意仿佛只专注在他一个人身上:“你好。”
孙尧青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不擅长应对这种局面,迟钝的大脑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在等自己的一个解释。
自己确实就是被家里人派来干这事的,他还真以为晏澄和他家里的那位关系不好,现在看来似乎错了。
手指不自然地蜷了蜷,他正想要说些什么,晏澄却跨一步拦在他身前:“不要和别人说话,你看着我,小瑜。你已经躲了我十来天了,我都不跟你计较他的事了,就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晏澄口中的“他”,不是说孙尧青,而是指的许闻逸。
问了那么多次,许闻逸咬死没见过谢钧瑜,刚才却那么亲密地靠在他老公肩头黏糊,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样子,许家的脸都要给他和他堂哥丢尽了。
晏澄强忍着胸口冒出的怒火,努力无视许闻逸那副想要登堂入室的小三做派,去拉住谢钧瑜的衣袖:“我、我冷静过了,我现在很冷静。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做那种事的小瑜,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再谈谈,求你……”
刚刚对自己那种耽搁一分钟就会损失三百万的态度去哪儿了?孙尧青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在心里冷笑。
晏澄语无伦次地说,谢钧瑜丝毫不为所动,睫毛上下颤了颤,一双眼睛好像蒙上了某种忧愁:“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晏澄。”
“能谈的,能谈的……小瑜,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们可以去福利院,选一个你喜欢的孩子,然后我们一起把他好好养大……”
谢钧瑜微微睁圆了眼睛,怀疑晏澄是不是发烧了在这里说胡话,诧异道:“你不喜欢小孩。”
不然也不会在明知道谢钧璟对他有分离焦虑的时候,还那么强硬地要求对方必须寄宿。
晏澄是不喜欢小孩,但是他喜欢谢钧瑜,而谢钧瑜恰好又是一个非常重视亲情的人。他不想让对方离开,要是能有一个孩子……小瑜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不离开他?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许闻逸在旁边早已忍无可忍,他连得到一个承诺的渴望都会被谢钧瑜无情打碎,晏澄居然就这么做起了春秋大梦。
“晏澄你他妈失心疯了就去医院治治脑子,幻想也要有个度,别在这里发癫。小瑜不想跟你过了你听不明白吗?还领养孩子,哪怕你是自己怀的自己生,他也不会再跟你回去,他压根就不爱你了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我和我爱人的事情和你有关系吗?”晏澄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谢钧瑜,哑声道:“许家就教出来怎么让你们插足别人的感情当小三的?滚出去,我和我老公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
此刻要是手里有把刀,他应该能毫不犹豫地把许闻逸这贱人捅死。
之前虽然有过疑心,但他对谢钧瑜爱自己这件事太自信了,从没深思过,今天遇着了才后知后觉,那些把谢钧瑜呼唤出去的电话,没有一个是不居心不良的。
他红着眼说完,回头看着一脸看戏和吃瓜表情的孙尧青:“你也出去。”
许闻逸想还嘴,被谢钧瑜捏了捏手心:“出去吧,在外面等我。”
再不走,小心一会儿晏澄要动手了。
两个人之间的小动作没有瞒着晏澄,后者就这么看着许闻逸从不服气到听话的全过程转变,指甲都要掐进肉里。
或许是因为他们是同龄人的关系,小瑜好像一直都很偏袒许闻逸。
这两人读研进了同一个组,许闻逸搞学术纯属废物一个,总是不分时间地打来电话喊小瑜去救火,他不爽,小瑜就会淡淡说上一句对方是跨专业考来的,已经很不错了,上手是早晚的事。
现在也是,护着做什么,怕自己一会儿把那贱人打死?
他又不是什么真的暴力狂,只是那些人犯贱,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自己……他对谢钧瑜就一直很好啊,从来没——
好多年以前的一个记忆闪回,把晏澄击中,钉在原地。
什么都是模糊的,他只记起了谢钧瑜受伤的表情。
碍事的人已经离开,只剩下谢钧瑜和晏澄,二人之间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后者走向谢钧瑜,步伐有些踉跄,试图告状:“我找了你好久,也去问了许闻逸,他没对我说实话。”
谢钧瑜垂着眼睛:“是我让他不说的。”
晏澄顿了顿,声音艰涩:“你和他在一起,开心吗?”
谢钧瑜睫毛轻颤,没有避开晏澄抚向自己侧脸的手掌,但对刚才的问题避而不答,问起另一件事:“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晏澄心中一动,分析着谢钧瑜这句看似平静的询问下有没有心绪的波澜。
小瑜……是不是为他吃醋?
他明知故问:“你说谁?”
“刚才你身边的那个人,长得很清秀,斯斯文文的,很好看。”
也很绿茶,原剧情里气盛斯洋是一把好手。
谢钧瑜还没形容完,晏澄难以置信地阻止他继续往下说:“你觉得他好看?”
“对啊,”谢钧瑜只是客观地评价,“是挺好看的,我以前没见过他。”
“那是孙家的私生子,之前一直在国外,最近才被认回来,”晏澄拧着眉头,“虚假得要命的一个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不喜欢他。”
这不是好歹承认人家外表金玉了吗。
谢钧瑜歪了歪头:“你不喜欢他,那你们在一起做什么?”
晏澄哽了一下,觉得此时不宜扯谎,硬着头皮坦诚:“长辈想要我们见一面。孙氏这几年的资金链有些紧张,他们把私生子当筹码,想换笔资金和之后的合作。”
他匆匆解释完又急忙表忠心:“今天之后我不会再和他有私下的联系,小瑜,你相信我。”
实在是有些近了,他和谢钧瑜之间。这是近到像往常接吻的距离,只要一偏头,就可以吻上对方柔软的唇瓣。
心猿意马一瞬间,到底没敢实践。晏澄嫉妒地想到谢钧瑜对孙尧青的评价,明知道对方没那方面的意思,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觉得那姓孙的好看?那我呢?”
孙尧青的年纪和谢钧瑜相仿,自己比他们大了一截,这种比较很没有意义,只是无理取闹。
在这样的场合问出来也很荒诞,谢钧瑜没和孙尧青勾搭在一起,真正在一起的另有其人,但他此刻倘若说出许闻逸的名字,会觉得脏了自己的嘴。
归根结底,他只是想问谢钧瑜离婚的原因,是不是嫌他老了,想要找更年轻的。
自己实岁还没到三十,年龄焦虑就已经来了。
谢钧瑜只能看懂晏澄眼里的焦急和不安,但看不明白产生这份不安的原因,他有些莫名其妙,往后退了一步,适当拉开了二者的距离。
“你也很好看,晏总。”
他想了想,加了句:“他看上去性格不错,你们在一起或许会很般配。”
这本来该是主角攻的台词。
然后他就看见晏澄的表情糟糕得像是被迫生吞了一口苍蝇。
“我听不懂——你这么说我听不明白的,小瑜。”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晏澄这么能装鸵鸟呢。
谢钧瑜摇摇头:“你听懂了。我们离婚后,无论你和谁在一起我都会祝福你。晏总,既然彼此身边都有选择,为什么不……”
晏澄抓紧了他的手臂。
谢钧瑜瞥了一眼被握着的地方,有些热:“松手。”
晏澄置若罔闻,执拗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想选许闻逸?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能自己撑起公司了,他又有什么资本能为你的未来负责,就凭几句哄你开心的话你就要选他?还是因为……”
咬咬牙,鼓足勇气问道:“因为他比我更年轻?”
有完没完。
晏澄口口声声说什么冷静,一点也不,剧情就阻滞在这儿谁也推进不下去,人怎么能犟成这样,还说什么养小孩……根本只是在逃避问题,现在又说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谢钧瑜真有点烦了,闭了闭眼,又睁开,眸子一片冷淡:“都不是,只是我们的协议到期了,我也不爱你了,这话到底要我说几遍?”
眼见对方失去了耐心,晏澄忽地有些胆怯,又有些委屈,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有心道歉,却半天也憋不出一句大人想听到的话。
他尚在犹犹豫豫地寻思,谢钧瑜已经挣脱了他手上的钳制,用一副无情的口吻说道:“想不明白就继续想,我要走了,闻逸还在等我。”
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
把人留下来。
他不想晚上从噩梦中惊醒时意识到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晏澄眼睁睁看着谢钧瑜转身要走,脑海里忽地灵光一闪,福至心灵道:“我想明白了,你要离婚,可以谈。当时的协议还在家里,我们回去把协议找出来看看,先商量一下条款,再找律师重新拟一个离婚协议。”
声音虽然沙哑低沉,但这番话说得十成十的理智,还是那个商场上无往不利的晏氏当家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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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