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死,你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你不是孑然一身,你要为孩子考虑,不能让他没了爹又没了娘,到那时就没人管他了。”
“你老婆孩子死了,但是你的母亲还在,难道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
顾念安充分点亮嘴炮技能,也只是暂时的安慰。很多伤痛是永远都无法消散,他们需要的,是时间。好在没过多久,县丞便派人过来帮忙处理安葬事宜,是以,在顾老夫人那边帮忙的人便可以过来这边支援。
她几乎是一头扎进去田庄的事宜,忙到头昏脑热,双目无神,有时候别人忙不过来,帮忙带孩子,打扫清洁,搬东西等等她都干,风风火火的日常让她想起从前,一个人当几个人使的日子。
那些管事的原本还不愿做粗重活,见到顾念安什么活都开始干,也不好袖手旁观,都争在她前面将事情做好。结果就是,安顿工作提前完成了。
顾念安回到自己的房里,倒头大睡,她决定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不然等到顾家回信,确定启程日期,到时候舟车劳顿,外加水土不服,更不好受。然而,她仅仅只能做到睡觉睡到自然醒而已。
唤醒她的,除了是周显,还有几乎整个桂县的病患——桂县的疫病在短短数十日之内呈爆发性增长。
听闻起初是始于一个商人。
他从朔北来到桂县之后,便开始高烧不退,咽痛咳嗽,浑身乏力,食欲不振,痰液呈黄色。原是在城中另一家医馆看诊的,喝了几贴药之后,病情没有任何好转。
人就住在四方楼,由于他的病一直没好,商队的其他人的行程也被耽搁了。齐齐在四方楼住了半个月。周显房钱倒是收到手软,只是刚笑了几日,便开始愁眉不展——四方楼里面的其他住客也都被感染上疫病了。再后来,店里帮忙打杂的店小二里也有人病倒了。
周显一开始听到店里的帮工病倒了,还在琢磨着如何克扣药钱,后来看到住在店里有人病死了之后,才发觉情况不妙。
秋老爷这几日亦是东奔西跑,忙于看诊,他断言,此乃疫病。这话一出,济世堂里所有人的心情都降到了极点。白芷白苏还有茯苓这几个年纪小的不甚清楚,秋老爷经历了许多,最是明白疫病的可怕之处。
顾念安刚睡醒就被叫回济世堂,就是因为周显想要让她帮忙。她让桃花传话给顾老夫人,让她这几日待在田庄别乱跑,免得染上疫病。
“是。”桃花赶紧起身,正欲出门,脚步却止住了,“娘子,您和老夫人便要启程去都城了,这疫病凶险,左右桂县的郎中不少,不如让周郎君去找他们,您也不必趟这趟浑水。”
顾念安毫不犹豫,几乎是立刻答道,“不可,为医者,应当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离开。”见桃花整个人想被粘在原地似的,催促道,“你快去,海棠,我们现在就进城。”
顾念安有些担心,顾老夫人不同意她去城里,见桃花忙慌慌地跑回来,心里都已经打好草稿了。
“老夫人说,娘子放心去,需要什么帮忙尽管说,出力出钱都可以。”
顾念安曾听红娘说,顾老夫人乃是原是勇毅侯府的嫡女,这般直爽,还真有几分将门之女的风范了。
顾念安匆匆吃了便饭,即刻启程。当下,原本是个收获的季节,街道上应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如今个个关门闭户。在田庄忙活了十几日,来到熟悉的街道上,就连秋风都显得萧瑟。大白天的,寂静的街道上隐隐传来啼哭声。
顾念安刚进门,周显就围了上去,“顾二娘子,您的医术高明,能否来看看,我店中的人的病情。”
顾念安点了点头,让海棠拿了一面纱给周显,“带上这个,免得被感染了。”现在桂县里面的空气都未必干净。
周显听话地将面纱围上。
顾念安为其把脉之后,根据她多年的经验,按照现代的术语来说,极有可能是流行性病毒,中药方子可能一时半会难以琢磨出来。
回到济生堂,刚好碰见秋老爷回来,爷孙俩满脑子官司,各自拟了药方,然后再坐下来一齐讨论。
忽闻门外传来大批人马的脚步声,顾念安赶忙询问是怎么一回事。秋香答道,“早在田庄出事后不久,桂县里面就开始出现疫病了,英国公请旨陛下,自请驻桂县赈灾,还将他的黑甲军也调了过来。”
顾念安木木地点了点头,根本没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直到她看见司景熹在街道上吩咐黑甲军种种事宜。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赶紧跑出去,又不敢打断司景熹讲话,只得挤眉弄眼地按时山海过来。
“顾二娘子,你是眼睛不舒服吗?”山海关切道。
顾念安:“……不是我,是你家主君,他的毒还没解呢,怎么能让他出来,这样他很容易就沾上疫病的。”
山海早就料想到这个,“无妨,我会给他带上你这样的面纱。”
愚蠢无知!面纱这种材质能跟熔喷布比吗?顾念安差点就要伸手去抓头发,想起头发极有可能会携带病菌,便放弃了。
司景熹早就注意到一旁急得跳来跳去的顾念安,眼见士兵都按照自己的吩咐执行任务,便让桉久吩咐讲桂县里所有懂医术的大夫全都到县衙集中。
桉久瞥了一眼顾念安,便立刻起身,前往城中另一家医馆。
“你的意思是,带面纱还是会被感染的?”顾念安讲表达能力发挥到到极限,才能勉强让山海听懂。
“我既然打算留在此地赈灾,自然不能躲在县衙里。”司景熹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在顾念安身后,顾念安道,“可是你……”
“我明白,”司景熹不以为意,“生死有命,但只要我活着,我便不能置百姓的安危于不顾。”即使声色柔和,依旧不容置喙。
顾念安果断放弃劝说,一来她没那个胆子,二来,人家说不定都在街上逛了好几圈了,回去也没用了。
“那我跟您说说注意事项。”顾念安从头至脚将他看了一遍,“你的头发束起来就很好,衣服的话,我记得您有武士服,先回去换上吧,面纱出了县衙就不要摘掉,手也不要去碰面纱。”看病人的症状,应该是呼吸道疾病,主要以飞沫传播为主。
顾念安说得这般头头是道,倒是让司景熹有些意外,“为何不能穿这种长袍的衣服?”
顾念安迅速在脑海中转化语言,“长袍的话比较容易沾上病气,手一动,袖子就会随之摆动,一来自己更容易被传染,二来,你去没有染病的地方巡视,会将病气带过去,让那些没染病的人也传染上疫病。”
这要是换做现在,肯定就是:一次性头套,护目镜,一层外科口罩,一层N95口罩,一次性不渗透性防护服,一次性鞋套,再加上许多次的手消。
现在肯定是做不到这样的。所以感染的几率会很高。
司景熹点了点头,“行,你随我回县衙,再说说疫病的事情。”
顾念安跟在他身后,来到县衙,刚喝了水,就见到司景熹已经换了衣服出来了,速度之快,将她从疫病的紧张状况中抽离出来——司景熹这是一键换装吗?县丞和两名县尉过来,司景熹让他们分开行动,挨家挨户去统计,患病的病死的的人的名字。
这时桉久进来,说是城中另一家医馆里面的大夫不慎染上疫病。是以,相当于说,现在整个桂县,懂医术的,也就她和秋贵。
任重而道远啊。
司景熹让秋贵跟着县丞,他带着顾念安,即刻出发。
县丞程顺听完司景熹的吩咐,不由多看了顾念安一眼。英国公在山林碰巧救了顾念安,前些日子顾念安在田庄帮忙安置,又特意吩咐自己派人去帮忙,现在又只让她跟着。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桉久听到司景熹这个决定之后,可以肯定一件事——主君应该是喜欢娘子的,而且是年轻的小娘子,当然,未必就是喜欢顾念安,至少是不排斥。想不到啊,平日里一副千年冰山捂不热的样子,竟然好“老牛吃嫩草”这一口。
顾念安跟着司景熹来到第一户人家,刚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开门的是一位大娘,脸上有疲惫之色,见到顾念安,欣喜道,“顾二娘子,快快进来,我的父亲病了好几日,只怕是……”
顾念安隔着面纱都能嗅到里面由于空气不流通而导致的潮湿发霉的味道,她转头对司景熹道,“我先进去看看。”说着便想要挤进去,结果被司景熹按住肩膀。
顾念安疑惑地转过头,司景熹看了她一眼,径直走了进去,是了,他是上级,该他走在前面。留下顾念安满头问号:到了这个时候,还讲究这种繁文缛节?
顾念安一进门就看见老人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她为其把脉,一旁的桉久开始记录病人的名字,顾念安顺带让他记下一些症状。
其实她是想问大娘能不能将老人让他们带出去,到一个地方跟其他的病人一起集中治疗。可是看到那床不知道被喷了多少飞沫的被子,她犹豫了。现在城里的物资人手有限,若是将人抬出去,同样会增加传染几率。而且医疗条件也跟不上,还是算了。
于是便嘱咐了几句:煮洗裹布,保持清洁,开窗通风,同时也要注意室内温度,如果能用城里的酒去擦拭消毒那便更好了。
大娘一一记下,顾念安特意嘱咐,不让她的孩子接近这间屋子,小孩子抵抗疫病的能力弱。顾念安工作多年,不用看大娘的脸色便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个人,如何能忙活这么多事?
言简意赅地说完,顾念安转身看向司景熹,她只是一届医者,手中无权无财,说话比较有分量的,还是司景熹这个大佬,他的话才能调得动人手,自己的话只是建议。
不等她开口,司景熹道:“让人过来帮忙她打扫。”
这话解了大娘的难题,看向英国公的眼神也从刚刚的惧怕变为感激,“多谢英国公。”大娘不只怎么行礼,只能跪下磕头。
顾念安:我还没开口呢,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难道你会读心术?
司景熹淡淡道,“去下一家吧。”
差不多用了一整日的时间,外加上县衙里面的其他人手,才将整个县衙的情况摸清楚了。自从城内有死亡病例开始,就有不少人偷偷逃出去了。现在全县包括外来商人,差不多有十分之一的人感染,也就是三千多人。
这个情况可谓十分严峻。
秋贵跟着县丞走了半日便体力不支了,回去济世堂休息。顾念安庆幸自己年轻外加平日里注重体育锻炼,跟着司景熹这种行伍之人走了一整日,这才勉强挨得住。
“英国公,我想……”顾念安正在纠结该如何说出这话,抬眼就看到司景熹鼓励的眼神,便接着道,“应该让那些因为疫病而死的人火化,这样才能减少传染。”
县丞和县尉解释眉头一皱,司景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吩咐下去,还让县丞县尉去做思想工作。
三人彼此对望了一眼,只得应下——没人敢跟英国公讨价还价。
顾念安命人拿来清酒,打湿毛巾,拿其在身上擦了擦,洗了手,这才揭开面纱。一套动作做完之后,看见司景熹在一旁看的眼神中似乎有些不理解,便想上前教他。
结果他乖巧地将双手一抬,俨然就是要让顾念安帮他消毒。顾念安余光瞟到桉久同时伸出手,顾念安赶紧趁他反应过来之前,把一旁的水盆递过去,眉眼弯弯,不置一词,拔腿就走。
“顾二娘子,我不会。”桉久自小就跟在司景熹身边,主君的眼色他还是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