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的圣池之水对赫连霄而言,是相当恐怖的存在。无数带着对人族具有强烈腐蚀性的魔气,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皮肉,甚至试图钻入他的肺腑。
黑暗、剧痛、窒息,如同这池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拖向更深沉的黑暗。
赫连霄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的痛楚渐渐变得麻木,一种彻底放弃的虚无感攫住了他。也许就这样被吞噬,化为这血池的一部分,也不算太糟……
一双手臂猛地从赫连霄的侧前方环了过来,将他圈住。
“冷静,别动。”
往日淡出天际的嗓音此刻却染上焦躁与惶恐。
赫连霄睁开了眼,黎戈的脸倒影在他的眼中,再一眨眼,不见了。
“不要让它发现你。”黎戈将赫连霄抱得再紧些,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垂,“你会被它吃掉的。”
比起血水的残虐,黎戈的怀抱可谓是安全十足,隔断了魔气和赫连霄的接触,血池的魔气太过恐怖,人族修士在里面根本无法存活,就算黎戈不说,赫连霄整个人也挂在黎戈身上一动不动。
难看就难看。
能活为什么要找死?
黎戈的手臂环得很紧,赫连霄能清晰地感受到黎戈胸膛传来的心跳声,透过两人相贴的背部,一声声,敲击在他的意识深处。
不知道为何,分明是旖旎的姿态,但赫连霄的情绪却逐渐平静下来,他听着黎戈的心跳声,默默数着数。
跳得好快。
为何如此惶恐与痛苦,黎戈不知道。
余下唯一让他不失控的唯有赫连霄平稳下来的呼吸。
他还活着。
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只想让他活下来。
黎戈抱着赫连霄,暗想……
怎么慢了,数着黎戈心跳的赫连霄迷迷糊糊地想,却在下一秒瞬间反应过来,拍着黎戈的背,传音道:“黎戈?黎戈!”
黎戈没有回答,出现在赫连霄耳边的,反而是激烈的武器铮鸣声。
赫连霄猛地睁大眼睛。
池底传出武器打斗的声音,而其中,使刀的手法声响,是赫连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月落断崖刀的声音。
只是不知为何,这刀法听着稚嫩——明明使刀者是个使刀的好手,但月落断崖刀却处处疵漏,连几招最基础的都没有使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魔宫,血池,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他们赫连家的刀声?
毫无预兆的,赫连霄眼前的血水消失了,再仔细一看,哪里还在什么血池里,这分明就是个清澈的湖,还有小鱼愉快地在赫连霄眼前游曳,带来一串细小的泡泡。
赫连霄以为自己是陷入什么幻境,不禁张大嘴,结果普通的水径直往他嘴里灌,给他呛个正着。
下一秒,血水又出现了。
却是赫连霄熟悉的气息,他下意识摸了一把,意识到这是黎戈的血。
眼看四周的鱼越来越多,显然把黎戈当成鱼饲料啄食,赫连霄挥剑驱逐后,立刻带着黎戈离开这里。
咳咳咳,刚一浮出水面,赫连霄就开始剧烈咳嗽,脸颊滚烫,呛得他都快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却不忘顺手往黎戈嘴里塞止血丹。
啧啧啧。
天底下会被水呛到的元婴修士估计就他独一份,幸好黎戈晕过去了,否则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赫连霄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将黎戈拖拽上岸,见止血丹效果不大,伤口无法自愈,还在往外渗血,立刻取了储物戒中的草药和绷带,把草药汁浸入纱布,把纱布团成团,一咬牙,塞入黎戈的伤口里,最后拿着绷带在黎戈腹部死死绕了几圈,手摁在伤口处,这才勉强止住黎戈伤口不断涌出来的血,
做完这一切,赫连霄仍旧不敢松懈,青鸟出鞘,时刻保持警觉。
受伤的黎戈比没受伤的黎戈还要恐怖。
后者最多就只有一个人。
前者是要引来乱七八糟一堆妖兽的。
更何况赫连霄还没搞懂这里到底是哪里,虽说不是魔界,但要说人界的话,灵气未免也太稀薄了,也就比魔界好上一点。
赫连霄很不舒服,就像把锦鲤塞小鱼缸里,虽说也能活,但总是束手束脚的,但比起这个,他更大的注意力全放在四周景色上。
既不是秘境,又不是幻觉,那这到底是哪里?
嘶——
为什么越看还越眼熟?
突然,月落断崖刀的声量又响了起来,并且越来越近,伴随着厉喝和叫骂声,赫连霄攥紧了自己手中的剑,死死盯着声音源头。
一伙人出了树林,出现在他面前。
是一伙修士正与另一伙黑衣邪修缠斗,刀光剑影间夹杂着凄厉的呼啸。
那伙邪修功法诡异,周身缠绕着灰黑色的雾气,雾气中不时浮现出扭曲模糊的人面虚影,发出无声的哀嚎,扰人心神。
为首那邪修尤为可怖。他身形高瘦,面色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惨白,眼窝深陷,瞳孔却泛着幽绿色的鬼火,手中握着一杆惨白的骨幡,幡面无风自动,散发着不详的气息,疯狂攻击修士的识海。
而与邪修斗争的修士衣着朴素,多为浅色,样式看起来是一块儿的,以一个目测二十出头的少女为首。少女神色凝重,虽身上挂彩,面对占上风的邪修仍未有退意,还能冷静地指挥身侧的人布阵抵抗。
赫连霄认出她使的刀法正是月落断崖刀,心中愈发迷惑。他观其出刀手法,干脆利落,有几招使得相当漂亮,但总体给人的感觉还是和月落断崖刀有出入,月落断崖刀更像是她刀法中的影子,像是没系统学过一般,甚至有几招还连不上。
不对吧?
月落断崖刀是他们家的家学,除了他这种实在不能提刀的,凡是姓赫连的都要学,不姓赫连但隶属赫连氏的亲传徒弟也得学,面前这个少女显然属于刀术天才的那一类,怎么会把月落断崖刀使成这样?
要说是外人偷学,但也不像。修士间能隐约感知到血缘关系,赫连霄明确这个女孩身上和自己一样留着赫连家的血,可他又的的确确没见过这个女孩。
“赫连肃宁,小心你背后!”少女对着她身侧一个年长些的修士喝道,让那修士侧身闪过,自己提着刀对准身后偷袭的邪修就是一劈。
邪修当场毙命,魂魄却被同伴当机立断拿来炼化,变成新的武器。
这便是邪修一贯有的风格。
为首的邪修慢条斯理道:“本座劝你们这群不识好歹的赫连人还是放弃抵抗吧,反正左右都是个死,放弃抵抗,本座炼化你们魂魄的时候没准还会下手干脆些,你们也好少受点苦……欸,那两个又是谁?”
两伙人同时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两个形容狼狈的修士,一躺一站,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显然是刚经历完一场苦战,醒着的那个斯文白净,观其神色,岁数也不会太大,周身带有矜贵的气质,看着好像哪里跑出来受难的公子哥。
正修注意力很快又转回邪修身上,倒是那个为首的邪修轻蔑地瞥了眼赫连霄:“又是哪里跑出来的少爷,今天算你倒霉,下辈子投胎记得长点记性,少去不该去的地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赫连霄也只能暂定这一伙修士是他没见过的赫连人。心里暗暗嘀咕“素凝”这个读音怎么那么像一块牌位上的老祖宗名字,眼看着几个邪修朝他走来,赫连霄往黎戈身上丢了个护身法器,手腕一转,三枚爆裂丹在邪修后侧炸开。
元婴期对筑基期,他这个丹修元婴再怎么样都是以大欺小,打了就打了,谁让这伙不长眼的邪修骑他们赫连家头上的,十多年前的憋屈,外加方才恶战过后未曾消化的负面情绪,赫连霄咬了咬后槽牙,冷笑一声。
送上门的出气筒,不揍白不揍。
邪修还没搞懂发生了什么,赫连霄也懒得废话,手中青鸟剑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鸣啸,碧绿剑光大盛,带着凌厉剑意,直斩而下。
元婴修士威压一出,对局面就是一边倒的形式,为首那个邪修仗着自己半只脚踏入金丹,对周边的小家族小宗门速来是看不起的,甚至以击杀小宗门重点培养的亲传弟子取乐。
结果他作威作福没几年,就不清不楚死在赫连霄的剑下。
原本猖獗的邪修们见状,魂飞魄散,再无战意,狼狈不堪地向着远处遁逃而去。
剩下几个修士目瞪口呆,又齐刷刷扭头看向赫连霄,莫名其妙出现的黑袍青年负手而立,分明还是衣着狼狈,然身姿挺拔,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地上的尸体,只是蹙着眉看着他们,道:“你们是赫连家的哪一支小辈,怎么出门都不叫上几个金丹或元婴的长辈,光几个筑基期就跑出来,真不懂事。”
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迟不说话,最后还是那个少女往前一步,拱手作揖,大大方方道:“我谢……小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只是敢问你……前辈尊姓大名,小辈不曾知道前辈和我们赫连家有什么渊源。”
“你是赫连家的?”赫连霄又问了一遍。
少女点点头。
赫连霄挠头,所以是因为他穿了魔族那里盛产的黑袍衣物吗?之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非要他穿绣有莲纹的衣物,几个同族才认他做二公子。除此之外,赫连霄想不出赫连家有谁不认识他。
莫非是因为年纪太小,没见过他?
算了算了,反正就几个小孩,说也说过了,赶紧让他们回宗再说。
赫连霄缓了语气,柔声道:“我名赫连霄。”
少女面色有些古怪,许久,才道:“那前辈又是赫连家的哪一支上的长辈?”
赫连霄:?
少女:?
两个人四目相对,似乎都不理解对方到底在问什么。
赫连霄不死心,又道:“你们不认识我?”
少女扭头看了眼身边的同伴,同伴纷纷摇头。
赫连霄:……
又见鬼了是吧。
“我已自报姓名,你是否也该礼尚往来,和我说说你是赫连家的谁吧。”赫连霄先打破寂静,开口询问,心里又把这几年的族谱记录翻出来,思考这个少女到底是谁家小孩。
做长辈的也不知道看着点,这个姑娘才比叶枫大几岁,怎么能带着一群修为都不高的修士随便乱跑,要是出事了,他看她父母怎么办。
少女神色仍旧有些不解,但还是抱刀行礼,爽朗道:“晚辈名为赫连霖优,正是赫连家的新任家主。只是晚辈愚钝,着实不清楚您到底是哪位尊长,能否借一步说话。”
哐当一声。
赫连霄的剑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