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眉湾位于临城北边,占地面积广,分散矗立着中式园林四合院式的别墅,虽然已经落成了十几年,可依旧是富豪的首选。
祝蕖披着暮色回家,泊完车,穿过庭院,塘面上摇曳着几束暖黄色的光,是屋内透出来的。
落地窗边,父母依偎着闲聊,看到她的身影欣喜地挥了挥手,像是在等待久未归家的孩子。
她抿了抿唇,踩着光束回家。
“吃饭了吗?没吃的话让焦阿姨给你做点。”戚蓉问。
自从祝国荣出院后,戚蓉的性子也越来越平和。有可能是她“半辈子的依靠”身体恢复得不错,又整日陪着她,她不再是家里唯一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没了落差感,之前竖起的锋芒都收了起来,也像是全然忘记了之前在医院里的口不择言。
但祝蕖没有忘记。
人类很奇怪,庸常的生活并不会因为日复一日地经历而在心底烙下深刻的印象,反而是那些鲜少发生的事,才会让人刻苦铭心。
所以,当初她谩骂的说辞,神情,微表情,乃至脖颈上隆起的青筋都清晰地在脑海里浮现,不断取代眼前这个温柔的她。
她最近一直想搬出去住,觉得不自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阶段这种别扭的心情,可因为太忙又一直搁浅。
“算了,”她避开他们的眼神,走近了厨房,“我自己随便吃点。”
“又不是多麻烦的事,焦阿姨这个点也空着。”
“嗯,不是多麻烦的事,所以我自己来,”祝蕖状若无意,“啊”了一声,“过完年我要搬出去住。”
“怎么了?”
“没什么,”她埋着头,随便想了一个借口搪塞,“住这里通勤不方便。”
“之前也没见你说不方便。”
祝国荣缓步走到戚蓉的身边,搭着她的腰,玩笑地说:“孩子长大了,需要私人空间了。”
“你谈恋爱了?”戚蓉转头问她,眉心微蹙,警惕地上下扫视,“可别像祝芙那样找不三不四的男的。”
又来了,明里暗里的贬低,好像刚才的温柔只是她的错觉,以前她怎么会愚钝到认为只是祝芙不懂事呢?
她低着头,一边切菜,一边反驳,“孟知聿不三不四吗?就算是陆砚深也是行业中的佼佼者,妈,你的偏见未免太大了。”
戚蓉噎了一下,拉不下面子承认,不依不饶地说:“反正你可不能像她那样乱来。”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距离公司太远了。”祝蕖叹了一口气,解释了一句便不再理会。
她忽然明白了祝芙的心情,母亲的偏执让她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好了,别管那么多了。”祝国荣轻拍她的腰,揭过话题,转头问祝蕖:“你问过祝芙了吗?”
“她同意了,明天你开场。”
“嗯,”祝国荣点头,揽着戚蓉,“走吧,你刚才不是说想看电影。”
“我就随口一说。”戚蓉睨了一眼,可眉眼里笑容很分明。
祝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祝芙。
她也总是这样,明明是喜欢的,可又矜持的不想承认,就连此刻眼角微钝弧度也一模一样。
祝国荣低下头轻语:“是我想看,想让你陪我。”
“那就勉强陪你一下吧。”
相携的背影渐远,心里悲郁也就渐沉,祝蕖咬了咬嘴角,叫住了他们,“爸、妈……”
“还有事?”
“祝芙出院这么久也没听你们问过她一句恢复的如何,也没见你们叫她回家吃过饭,”她顿了一下,犹豫着构思措辞,“你们真的把她当做女儿吗?”
戚蓉哼笑了一声,夹着眼尾,眼神睥睨,“她让你问的?”
祝蕖顿了一下,摇头,祝芙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的看法。
“也是,”戚蓉漫不经心地扬起下巴,把话递了回去,“你爸出院这么久也没见她来过一个电话,也没见她回家看望一下,她真的把我们当做父母吗?”
祝蕖神色僵了几秒,张了张嘴,把话又咽了回去,不可避免地被母亲的话带偏了态度。
“将心比心,她怎么对我们,我们就怎么对待她,”戚蓉挑起眉梢,“有问题吗?”
她下意识摇头,但还是想再挽救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于是连忙说:“祝芙说后天会回家。”
戚蓉已经挽着祝国荣转身,传来一句轻飘飘的“知道了”。
“爸,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
空气停滞,屋内悄无声息,凌迟着感官。
祝芙拒绝孟知聿赠送的产权转让这件事根本就瞒不过祝国荣,虽然他出院之后就不管事了,可拟定新合同流程上需要公司董事会的同意,她只是代理董事长,几个副董年资高,年龄大,仗着她只是“代理”抢夺话语权,拿到新合同的那一刻就给还在家修养的祝国荣打了电话,阴阳怪气地声讨他失了权,管不住女儿,也管不住集团。
祝国荣听明白了事情原委,气得险些晕厥,着急忙慌地赶去公司,不由分说地闯进祝芙的办公室,指着她的鼻子斥责她的任性。
祝芙面不改色地听完,淡淡地说:“送我的,你管得着吗?循迹只是沾了我的光,还真以为自己是盘菜了?”
“你……”祝国荣气得面色涨红,“脑子不灵清。”
“我说错了吗?”祝芙歪着头,无辜地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先是卖大女儿,如今又是卖二女儿?两个女儿够吗?不够的话,让董事会那些老东西也一起怎么样?”
祝蕖拖着一大群“尾巴”匆匆赶来,恰好听到她说得那番话,几位上了年纪的副董像是被踩到了痛脚,顾不得礼仪面子,闯进了办公室叽叽喳喳地谩骂。
蒋兴嘲讽道:“祝总年纪小,说话却难听得很。”
祝芙挑起眉梢,煞有其事地点头,“蒋副董年纪大,想来说话应该会好听许多,不如您来评评理?”
蒋兴清了清嗓,“祝总,你知道拓宇送上门的转让权能给集团带来多大的利益吗?你年纪小,做决定前还是要和我们商量一下。”
“哦?”祝芙又看向冲在前面的汪副董,“汪副董也是这么觉得?”
“当然,祝总身为一个集团的管理者,凡事都要以集团利益为先。”
“大家都这么觉得?要不我给拓宇的孟总打个电话?”
“可以。”
“现在就打。”
“看在你的份上,想必孟总也不会在意。”
……
七嘴八舌的声音对应着张张恬不知耻的嘴脸,竟是荒唐地印证了祝芙说的那般话。
祝蕖终于明白了祝芙的抗拒,这和“卖”了她又有什么区别。
这和她先前经历的又有什么区别?
祝芙倚在办公桌前,嗤笑一声,明晃晃的讥讽的目光一一掠过,“原来你们也知道是看在我的面子啊?那你说,如果辞职不干了,循迹还能捡到便宜吗?还是说打算重新物色一个人选送过去呢?”
“您还在上高中的女儿?”她看向汪远慈,“听说汪副董爱女如命,想来应该是舍不得的吧?”
王远慈红着脸挪开了视线,退到蒋兴身后。
“还是,”她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蒋兴,“您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儿子?”
蒋兴最不愿意别人侮辱他的儿子,立刻冲上前,手指指着她,张嘴就要骂,祝芙勾起嘴角,攥住他的手指用力一拧,骂声没听见,只听见了一道杀猪般的嚎叫。她漫不经意地踢了几脚,笑吟吟地说:“手指不要,我可以帮你处理掉,你妈没教过你这样不礼貌吗?”
“松手。”蒋兴挣脱不开,这才知道自己碰上硬茬了。
“蒋副董年纪大了,以后还是要好好说话,要遵纪守法懂礼貌,知道吗?”祝芙又用了一些力,脸上笑意加深,慢悠悠地说。
“松手、松手……”
“知道了吗?蒋副董?”
“知道了,松手……”
祝芙这才收了手,嫌弃地撇嘴,抽出湿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噢,对了,你们刚才让我打电话给孟总是吧?”
他们自诩为新世纪好公民,向来讲究以理服人,哪里经历过这样直接的武力制服,领头闹事的人不再出声,下面妄想分一勺羹捡漏的人更不敢说话,摆着手连声道:“没有,没有的事?”
“难道是我聋了?”祝芙根本不想罢休,望向祝蕖,“祝董,他们说了吗?”
祝蕖知道她的意思,摇了摇头,“说了。”
“哦——”祝芙点头,尾音拖得很长,依旧扬着嘴角,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不等对面说话,开门见山,“孟总,如果我入职华瑞,拓宇旗下的智驾系统可以优先考虑和华瑞合作吗?”
“祝芙!”祝国荣沉着脸色,连着咳了几声,上气不接下气。
“当然,”孟知聿很快会意,果断地打着配合,“我只认准祝总。”
“正好之前的合同快到期了,之后我……”
祝蕖抢着挂断了她的电话,只有她知道,祝芙真的会说到做到。
祝芙睨了一眼,没有计较,“看到了,你们要是不满意,我明天就去华瑞,相信他们会很欢迎我。”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意见。”汪远慈朝蒋兴使了一个眼色,讪笑着退出了办公室。
“各位,”祝芙叫住了他们,意有所指,“别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先去影音室。”祝国荣忽然出声。
声音冲破回忆,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祝蕖抿了抿唇,又问:“你是不是还在介意祝芙拒绝了topu?”
“祝蕖,”祝国荣走到她的面前拍了拍她的肩,“祝芙说得对,我一直想走捷径来让循迹发展得更好一些,所以之前做主让你和孟知聿联姻,包括得知你退婚时从拓宇拿到手的东西后也没有再计较你们的胡闹,这是我的惯性思维,总想着我为你们多做一些,以后你们就能更轻松一点……”
“爸……”
“但我突然发现,没有我的带领,你们也可以做到很好,甚至更好,我的思维已经跟不上你们了,把循迹交到你们手上,我很放心。”
“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没有生气。”祝国荣扯了扯嘴角,踱步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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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