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有些湿闷,似乎急等着一场骤雨来扫空这连日来的暑气,朱雀街上也少了许多的人。
最为繁华出名的鸿安楼里依旧是人声熙攘,作为京都数一数二的头号酒楼,即便是大堂用食,也是每道饭菜价格不菲,因此,来这儿的人大都非富即贵。
扈涟负手而站,随着雁辞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她回过头来,明雅秀丽的面容带了几分关心,问道:“刚才救下的那个小男孩怎么样了?”
“现在已经醒过来了,据他说还有一些伙伴和他情况差不多,每天乞讨都很困难。”雁辞十分不忍地说道。
扈涟心中顿时沉重。
她今日出宫本来是打算去西城郊区看一下传说中的原身父母,没成想刚到朱雀街上便遇到了这种情况。
于是她命人把男孩抬到最近的鸿安楼,又去找了药房的人过来救治。
照扈涟这么说的话,最坏的情况已经有了眉头,扈涟不免感觉到不妙。
眼下官员们为了糊弄扈燕,维持面上的堂皇,在京都里开始清扫乞丐与流民,让整个京都在一片繁荣与兴盛的假面当中。
逃难者一律不许进京,京外的民众求救无门,京内的贵人歌舞生平。
扈涟眉头紧蹙,当即和雁辞一同去了隔壁的房间当中。
赵恒浑身局促,坐立不安地待在屋子当中,看见扈涟过来呆愣了一瞬,道:“观音菩萨?”
他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美丽的女子,衣着像金色的雾气一样,华贵而又清冷,让他有一种想要匍匐在地的冲动。
雁辞站在扈涟身后,闻言淡淡提醒:“这是昭安公主。”
面对男孩的满脸复杂和无足无措,扈涟心里难受和沉重更甚,直接问道:“你那些其余的朋友在哪里?”
当她坐在轿子和赵恒一起去了那条小胡同以后,扈涟的眼眶瞬时酸涩发热起来。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或许不能够称之为人,对面几个明明还是半大小孩,可是面黄肌瘦,双目迟钝瑟缩。
最严重的是躺在一个男孩怀抱里的那个小女孩,她眼睛阖着几乎都睁不开,看起来奄奄一息。
在鸿安楼里她们买了些方便捎带的汤菜,扈涟当即让雁辞拿出来分给了大家。
期间她的心脏几乎坠入到了谷底,京都尚且这样,不知道远在其他地界的百姓,又是怎样一番困苦的景象。
她垂着眼,心思转动百转,等到小孩们一脸梦幻的吃完,这才开口:“你们来了京都,就一直呆着这条胡同里吗?”
通过刚才赵恒的介绍她大概已经认识了几个人,只见扈涟说完赵恒和几个小孩对视了一眼,大家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
一个叫阿诺的小男孩看了眼赵恒,然后道:“我们来了已经半个月的时间了,因为京城入住需要籍贯,我们又没钱住客栈,就一直藏在这里。”
他们质朴纯真,因为别人的一点善意就把所有的秘密倾泻而出。
扈涟沉默了瞬,道:“我有个别庄倒是可以安置大家,里面会需要大家做一些事情,月钱我会按照普通工人的月钱一样发给你们。”
“只有一个要求,我做的事情关系重大,大家做事的时候一定要保密,心思不正或者游手好闲者我不会再收留。”
众人相互对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赵恒说:“公主既然相信我们,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出路,与其饿死,不如跟着公主又如何?”
一番决定之后,大家跟在扈涟马车的后面,重新往回开始走去了扈涟的别庄内。
于此同时,鸿安三楼天字房内,古朴雅致的装潢使得整个屋子格调不凡,模样精致的小菜铺满了整个桌子,中年人神色兢兢,面露讨好与不安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男子一身深色常服,虚虚坐在那里,即便这样,风雨生死走过来,多年沉淀的杀伐之气也是难以掩饰。
对方艳丽的面容满是冰冷,对于中年男人的恐慌视若无睹,反而嘴唇勾出一个笑意,好整以暇地对着中年男人开口:“秦掌柜今年生意的税迟迟不交,现下国库空虚,如此这般,本侯很难向陛下交差啊。”
秦掌柜闻言额头顿时又是冒出几滴冷汗,他虽是首富不假,但是鸡蛋哪敢和石头碰上,面对这些当官的心思时冷时热,只能咬着牙忍着。
皇帝偏宠赵勘赵大人,他们这些商人是亲身体会到的,明明属于户部的一大肥肉税收,皇帝却让自己偏信的奴才赵大人管着,故而先前几年,为了方便办事,他和赵大人打好了关系,每年送给他一部分盈利,剩下的税收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秦立生本以为会一直这样,没成想原本约定俗成的事情,到了今年就突然变了卦,赵勘不收盈利,死活逼着他开始要今年的税收。
大康赋税苛刻,这不是一笔小数目,眼下手里现钱他未曾想着防备此事也早已经流转出去,猝不及防赵勘喊他过来要帐,秦立生已经连续骂了好几天的娘了。
律法摆在那里,听着赵勘不留情面的话,他唯唯诺诺地点了两下头,嘴唇抖动了几下,看起来被逼上绝路的样子,为难道:“赵大人明察,不是草民不想交这笔钱,实在是手头紧迫,暂时周转不开,还望大人宽恕几日。”
赵勘抱臂而坐,桃花眼轻觑对方此刻模样,心中不由冷笑,秦立生的性格他自是明白,无非是前几年让他贪惯了,眼下该尽的本分都不想摆在那里了。
对方手底下产业众多,几乎掌握着大康众多行业的命脉,若是平常,他自然愿意和对方在周旋一二,可是眼下,他接到暗报……
赵勘缓缓抬眼看向对方,语气平静:“秦掌柜家财万贯,名声闻名于乡亲之间,不过一年税收而已,如此推三阻四,难道是故意为难本侯?”
长乐侯权势滔天,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眼下去,这话直接阐明了自己的意图,秦立生心底一凉,果不其然,业内传言赵勘和照京寺关系不好传言不是作假,自己和照京寺的合作,被他发现了。
人一有钱就会想着享受贪婪,然而大康当下世道不好,许多人都仇富,有钱的人总是受到更多的非议和流言。
自秦立生被传出去一年的盈利有多少之后,在民间便如同一滴水落到了油锅里,书生农民口诛笔伐,顿时掀起了一股抵制他家生意的风潮,生意不说一落千丈,也是萧条了不少。
秦立生最初做生意便是打着惠利与民的旗号一步步做大,如今被抵制,想来想去,还得想办法提高自己的名声在别人眼中的好感才行,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照京寺上。
照京寺信徒众多,兼之三藏法师明空简直都是一个所有人都挑不出任何缺点的完美菩萨,若是借了他的光,提高了自己的知名度,往后的好处必然会源源不断。
秦立生把手上的现金全部买了粮食,前些日子和照京寺联合起来,在京都外面布施了十日,果真在那些流离逃亡到京城外面的难民身上听到了好评如潮。
只是这也不过是他为了谋生的手段而已,没成想这个煞星听到他和照京寺合作的事情居然不依不饶,买粮食本身就花了一大笔钱,要是真的听了赵勘的话把今年的税交上去,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秦立生犹豫了一下,装作不知道,试探开口:“大人何出此言?”
赵勘冷眼看着他,闻言神色有些意外,那张脸溢出丝冷笑:“秦掌柜既然想装糊涂本侯也不拦着,只是三日之后我要见到秦掌柜的银子。”
“秦掌柜如若非要和大康的律法作对,上面的惩罚和后果想来也是了解清楚了,秦掌柜自己还得能够承受才行。”
幽冷的梅花香如同割人的刀,杀死了初暑里所有的狂妄与躁动,赵勘艳丽的面容凝结了一层霜,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里一片空空如也。
心里的空虚和厌倦顿时到了顶点,赵勘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没有再看秦立生一眼,随着起身的动作,衣袖拂过桌面,冷梅香更甚,他大踏步的出了房间。
朱雀街上人流穿行,他牵着马走了两步,还未来得及上马,就见一辆恢弘气派的马车缓缓而行,上面彩纹织锦,华贵异常。
居然是昭安公主的朱轮车。
赵勘眼睛微眯,将视线紧紧放在了车后,几个穷人家的小孩紧跟在其后,面上多是惴惴不安,夹杂着几分希冀和豁然之色。
昭安公主领这些孩子干什么?
莫名地,他想到了手下人传来的消息,说是扈涟同西城郊区的夫妇二人关系隐晦,怕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
他心里添了点疑惑,艳丽阴冷的面上却是不显,随着扈涟的马车一同往前走了两步,而后惊觉过来,翻身上马,不远不近地跟着。
从繁华熙攘的朱雀街到偏僻无人烟的小路,已经到了城外,赵勘的眉头不禁蹙紧。
为了确保不被对方发现。他和扈涟距离了好远的一段距离,只能够遥遥看见对方的一个马车身影。
现在对方停了下来,几个体力不支的小孩陆陆续续的爬上了她的马车,在后面坐着。
赵勘桃花眼涟漪冻住,深色常服衬得周遭寒意冷彻如冰,他眼睛里明明灭灭,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昭安公主不管如何,千尊万贵的公主,怎可与这般贫贱低下之人共乘一驱?
赵勘握紧了缰绳,旧事纷繁自脑海而起,曾经…曾经他也是从下人堆里被扈涟捡回一条命的。
他无意识地骨节都被攥得青白,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马车,过了许久,才嘲弄一笑,满是讽刺之意。
就在马车再次启动的时候,变故陡升,从赵勘身后突然窜出来无数道黑影。他们招式凌厉,手持利剑锋刃,面上满是仇恨,直直地冲赵勘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