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渊望着这一幕,心口忽地泛起细密的疼。他目光描摹着无烬雪的侧颜,恍惚间,仿佛透过眼前人,窥见了三千年前的旧影。
这小狐狸,原是他剜下本命红莲一瓣,混着心头精血,又偷藏无烬雪梳发时飘落的霜丝,在冥府业火中炼了九九八十一日。
为掩去红莲气息,最后取净世白莲晨露淬火,将通体赤红的灵狐生生炼作雪色。
左眼琉璃金熔的是无烬雪一缕发丝,右眼雾霭青凝的是酆都万年寒雾,跑动时足尖会洒落细雪般的光尘。
“主人的银发比月宫桂树还好看!”小狐狸突然蹭着无烬雪袖口,雾青色右眼眨了眨,又瞥向沈灼渊,故意拖长声调,“啊~当然比沈灼渊那个黑漆漆的家伙好看一万倍!”
沈灼渊猛地别过脸,指节攥得发白,三千年前被终雪鉴贯穿的旧伤忽然隐隐作痛。
“留下吧。”
无烬雪的声音轻得像是在低喃。
沈灼渊竟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青筋凸起的手背。那里还残留着炼狐时被业火灼伤的疤痕,狰狞如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
“噬梦妖的秽气侵你神识。”无烬雪转身,雪发扫过小狐湿润的鼻尖,净世痕蓝光流转,“若半夜吵嚷,本君便将它送回北荒。”
窗外夜市喧嚣,灯火如昼。
沈灼渊望着那道背影,喉结滚动数次,最终只是伸手轻挠狐狸下巴:“听见没?再捣乱就把你……”
“啪!”
毛茸茸的爪子毫不客气地拍在他脸上。小狐狸扭头钻进无烬雪袖中,红纹尾尖得意地晃啊晃,只留给他一个圆滚滚的背影。
……
晨雾如纱,百名弟子已在三界交界处列阵。
万毒窟入口的青铜巨门上,暗红藤蔓如血管般蠕动,门楣“试炼场”三个古篆字渗着未干的血珠,在晨光中妖异非常。
无烬雪的衣袂扫过青铜古碑,脚下符咒泛起幽幽青光。这座深埋地下三层的试炼场,千百年来见证过太多天才的陨落与传奇的诞生。
“司法神君。”碧元星君玄色袍袖上的北斗暗纹在晨光中流转,七颗星子随着他的步伐明灭不定,“时辰已到。”
四位神君目光相接的刹那,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未尽之言。
灵霄上仙向来一丝不苟的鬓发散落几缕,天官神君腰间玉佩的穗子少了一半,就连最重仪态的碧元星君,衣领处都沾着未净的血迹。
这三日,显然谁都没能安然度过。
无烬雪转身面对众弟子们,百名试炼者中,六十位已位列仙班的云纹绶带与四十名凡修弟子素袍形成鲜明对比。
这位素来深居简出的司法神君极少在天界公开露面,此刻站在众人面前,周身萦绕的寒意让不少弟子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万毒窟三层,”他的声音清冷似雪,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对应着贪、嗔、痴三毒……”
“铛!”突如其来的金属落地声打断了说话。
众人回首,只见灵霄上仙最小的弟子黄画正慌忙蹲下,她头上过大的银丝灵芝冠歪斜着,数十枚银针散落一地。
“每深入一层,幻境便会吞噬你们的一种能力。”无烬雪声音不重,却让所有窃窃私语戛然而止,“先是灵力,再是情感,最后是记忆。”
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点,一缕白雾幻化成无数碎片,在空中凝成幻象,渐渐凝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燃烧的宫殿里,救人者反被长剑穿心;相拥的挚友突然捅出匕首;珍藏的法器在主人手中自爆;
一幕幕画面无声上演,却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幻境三日,外界仅一炷香。”无烬雪眼眸微微眯起,“虽伤不了你们肉身,但魂魄的损耗,却是实实在在的。”
人群中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气声,有人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入此境者,不破不立。纵使被幻境所弃,也需以修为为代价。这既试灵力深浅,更验道心澄明。若灵台失守。”他指尖霜花凝结,“千年修为,恐将付诸东流。”
一旦踏入,除非被幻境强行弹出,否则唯有通关方能离开。
“要破局,需违背常理。”无烬雪顿了顿,目光在几个面色发白的弟子身上停留片刻,“现在退出,尚可来得及。”
灵霄上仙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她穿过人群时,腰间悬着的药囊散发出清苦香气,发间银铃随着步伐叮咚作响。
她停在黄画面前时,少女正笨拙地整理着歪斜的发髻。
“师、师尊?”黄画这次下界一直跟着无烬雪,她仰起脸,杏眼里映着晨光。
灵霄上仙从腕上褪下一枚青玉镯,镯身缠绕着细细的银丝,隐约可见其中流动的灵光。
“这是,”她顿了顿,将玉镯戴在黄画腕间,“用千年灵芝心炼制的护灵镯。”
玉镯触及肌肤的刹那,黄画闻到熟悉的药香混着深海气息。系带自动缠绕,她感觉有温润的灵力顺着经脉游走。
“师、师尊。”少女的声音有些发颤。
灵霄上仙的食指轻轻抵在黄画唇前,指尖灵光没入镯中。
“南海银鲛丝可护心脉。”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记住,什么荣耀都比不上你们平安回来。”
黄画的眼眶瞬间红了。十六岁的少女拼命眨眼,泪珠还是滚落下来,砸在玉镯上溅起细小的灵光。
“弟子……定不负师尊。”
灵霄上仙用袖角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转身时银铃轻响,发丝间那枚小小的银丝灵芝坠饰在晨光中微微晃动。
她在无烬雪面前驻足,执礼时袖口露出半截缠着药纱的手腕:“噬梦妖之事,多亏司法神君照拂。”
无烬雪目光微垂,扫过黄画泛红的眼眶。少女腕间青玉镯泛着莹润光泽,与灵霄上仙发间的银丝灵芝坠交相辉映。
“天规之下,众生平等。尔等既入试炼,当以道心论高低。”
广袖轻拂间,白莲暗纹若隐若现:“灵霄上仙不必过忧。”指尖寒芒流转,“能立于此处,已是她道心明证。”
话音虽轻,却让周遭私语骤歇。
无烬雪眸光一转,看向那几个面露不屑的男修:“修真一途,岂拘形骸?心若不定,纵是金仙之资亦枉然。”
他指尖凝起一缕霜华,在空中勾勒出试炼结界:“若有人仍存偏见,”结界成型的刹那,寒气四溢,“不妨以剑证道。”
沈灼渊用剑鞘轻戳李然宗后腰:“听见没?说你修为不济呢。”
“你!”
“聒噪!”天官神君的呵斥声中,无烬雪已来到三人面前。
他的目光先掠过江昙,这位跟随他三百年的天灵官依旧沉稳持重。视线微移,继而扫过李然宗,他立即绷直了脊背,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腰间佩剑。
最后停在沈灼渊身上时,那人一袭玄色劲装,凤眸微扬,正没心没肺地冲他眨眼,眼底笑意如灼灼桃花,半点不惧他周身寒意。
“同门师兄弟,”无烬雪的声音比终年不化的雪还冷,说到最后四字时,视线如钩锁住沈灼渊,“不可意气用事。”
出乎意料的是,今日的沈灼渊乖觉得反常。他非但不恼,反而歪头冲着李然宗粲然一笑:“听见没?雪尊说你呢,少、门、主。”
最后三个字咬得又甜又毒,像是含着蜜的刀片。
“……”
李然宗额角青筋暴起,佩剑在鞘中震颤不休,却在无烬雪的目光中硬生生压下怒意。
试炼场入口的青铜镜开始泛起涟漪。无烬雪结印的瞬间,镜面映出众人扭曲的倒影。
天官挥袖展开卷轴:“五人成阵!”
卫子谦刚要冲向赵路遥,忽被一股柔力推向沈灼渊方向。转头看见天官意味深长的笑容,顿时面如死灰,只得遵从师命列阵。
黄画抱着药囊小跑过来,腕间玉镯泛起灵光:“沈师兄,我能一起吗?”
无烬雪看着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满脸写着“晦气”的小王爷卫子谦,不断偷瞄沈灼渊的唐画,以及天道宫三种性格不同的弟子。
赵路遥在远处冷笑:“带着药罐子和废物,真是绝配。”他故意提高音量,引得周围弟子窃笑。
“走了雪尊。”沈灼渊倒退着踏入迷雾,衣摆扫过青铜门槛,“等着给我们庆功吧。”
铜镜爆发出刺目血光,沈灼渊最后看到的,是无烬雪被罡风扬起的白发,像一场永远落不到他掌心的雪。
噬梦妖一战后,弟子们的态度天翻地覆。
沈灼渊能感受到背后灼热的视线。那些曾对他冷嘲热讽的同门,此刻正眼巴巴盼着与他组队。
他唇角微勾,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这帮小呆瓜倒是识趣。跟着他,丹药随手赐,符箓任意取,连那些寻常修士求而不得的秘境机缘,都像是白捡的一般。
这般好处,怕是比得了上古真传还要划算。
可惜他没心情逗他们玩。
“走了。”他头也不回地迈向幻境迷雾,衣袂翻飞间带起细碎尘光。
身后四人手忙脚乱地追赶,脚步声杂乱如急雨。
经过无烬雪身侧时,沈灼渊刻意放缓了步伐,却见神君正与天官低语,那截雪袖近在咫尺,终究只能将涌到唇边的话语咽回喉间。
倒是袖口处钻出个毛茸茸的雪团子,雾青色右眼冲他眨了眨。
沈灼渊唇角微勾,眼尾挑起一抹风流笑意,对着小狐狸轻轻眨了眨左眼:替我看好你家主子。
小狐狸耳尖的净世莲虚影亮了一瞬,尾巴尖的红纹得意地晃了晃,又缩回袖中不见了踪影。
“沈师兄等等我!”黄画提着过长的鲛绡衣跌跌撞撞追来,发间银冠叮当作响。
幻境的虚空如水幕荡漾,五人身影转瞬消失。
“还愣着做什么?”天官挥袖催促剩余弟子,“等他们通关了,你们连汤都喝不上。”
这话像捅了马蜂窝,弟子们争先恐后涌向入口。
红莲主:带娃就算了,还让我当保镖[爆哭]
白莲主:你有意见[白眼]
红莲主:……没有[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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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群小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