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之人却清晰且近在咫尺。
霍绎川睫毛都没颤一下,呼吸很稳,眼神也很淡定。
程颂却心跳的非常快,快到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心跳的力度非常大,震得他胸腔发麻。
他急促地喘着气,吸入进了满鼻腔的火药硝烟味,呛得咳嗽了两声。
霍绎川腾出手,安抚性质地拍了拍程颂的后背。
“没事了,程老师。”霍绎川旋下消音器。
“好的……”
程颂惊魂未定,缓缓扭头,看向身后:碎裂的螺旋桨,散落一地的机臂和塑料壳。
“滋啪,滋啪。”彻底不动了。
“这,这是无人机?”
“嗯。”
程颂脑子没转过来弯,傻乎乎问:“是来干嘛的?”
“来偷拍的。”霍绎川言简意赅。
忽然程颂意识到,自己的手还紧紧抓在霍绎川臂弯处,便连忙松手,假装无事发生。
“是,来拍你的吗?”
好蠢的问题,不拍他,还能是来拍我啊。程颂很快自嘲道。
“应该是。”
说着,霍绎川站起身,边收枪边抬脚踩在了无人机遗体上,鞋跟在残骸上重重、慢慢碾压了两三下,直至迸裂成不可复原的碎片。
程颂盯着霍绎川薄薄的鞋底,张了张嘴,又问:
“所以,那个红点难道是……”
“是定位灯。”
程颂的脸颊哄的变烫。
自己刚才究竟……在干嘛?!
以为自己是便衣特警吗?
好丢脸,好丢脸。程颂尴尬地蜷起指尖,无意识的扣了两下掌心。
尴尬着尴尬着,他又想笑。首先是越想越觉得好笑,其次是一想到不用死,就浑身轻松愉悦。
思及此处,程颂垂下脑袋,偷偷乐了两声,就瞥见霍绎川活动了下肩背,且表情隐忍地皱了皱眉。
估计是被自己刚才那下猛扑给伤着了,程颂有点愧疚,随即又意识到,这是个献殷勤的好机会。
他挽起衬衫袖子,带点试探地问:“疼吗,要不要帮霍少你按一下?”顿了顿,他补充:“我以前在水疗中心打过工,多少会一些。”
“理疗中心?”霍绎川听错了。
“是水——疗中心。”程颂解释,“在榕庄,门口有天鹅雕像的那家,霍少也许去过。”
霍绎川摇头:“应该没去过。”
真假?程颂心里揶揄,像霍绎川这样明着正经暗着闷骚的公子哥,应该是这种地方的常客才对。
他在那儿打工时,尽管只是干苦力的,端端果盘擦擦茶几推推小车,却也时常收到些可观的小费——不是白拿的,得被摸两把或者搂搂腰才行,不过程颂觉得挺划得来,自己又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人家又是不差钱的主儿,那就收着呗。
“那我先从肩膀开始。”程颂伸出手放在霍绎川的肩颈处,可刚准备下手捏时,铃声乍起。
霍绎川手机响了,他举起察看,程颂顺势把屏幕看了个一清二楚。
是郑林恩打来的,自己应该不需要回避吧。于是程颂手上动作没停,垂下眼专心按肩膀,准备不发出任何声音。
“小叔,你有见到……欸,小叔,你肩膀上怎么有双手呀?”
孩童天真的语调透过听筒传到程颂耳中,将他吓得一激灵。
是视频?!
程颂僵在原地,双手抽回去也不是,继续按摩也不是,只是拼命地侧过脸,就在他两难抉择之际,却见霍绎川侧过脸,将屏幕对准自己,两束温度不同的视线同时射向他。
我去。
“啊,林恩。”
程颂若无其事地把脸转正了,自然地把手给收回。
霍绎川淡淡地盯了眼程颂收回的手,奈何程颂忙着应付郑林恩并未瞧见。
笑着道:“玩得高兴不高兴啊?头发都汗湿了,要小心着凉。”
“高兴!!对了程老师,我帮您抢到块大的了!快来呀!小胖刚才想吃,我都没给他呢……”
小孩毕竟是小孩,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但凡是个成年人,眼睛一转,心里就能跟明镜似的。
郑林恩将他的手表对准蛋糕,白奶霜上面满满的都是车厘子,内夹层是半融化的巧克力,欲滴不滴,看起来美味极了。
吃起来,确实也是很美味的。
“怎么办,老师都舍不得吃了。”
吃了两口,程颂故意逗郑林恩,做势要把蛋糕揣口袋里,“带回去放冰箱里慢慢吃。”
“程老师,我不是三岁小孩儿啦。”郑林恩不满地抗议,“你是不是觉得我傻乎乎的很好骗!”
逗小孩儿可真有意思。程颂心情明媚,本不爱吃甜食的人胃口大开,吃完了一整块。
霍绎川没有出现在草坪。程颂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不过想也知道,他有比吃蛋糕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吃完蛋糕,庄家兄妹又过来聊了几句,照例是没什么营养又轻盈的无聊话题,靠着彼此手上的高脚杯、得体的着装和勒人脖颈的领带,才压下了呼之欲出的逃离**。
程颂虽然也觉得无聊,但却不会像电影中的千金小姐少爷一样,小跑着钻进树林深处思考人生意义——经过快递分拣以及端盘洗碗的锤炼的他,深知这样的无聊是娇气而得之不易的,程颂珍惜这种无聊。
天色渐晚,草坪上人影稀疏,秋千和城堡都空荡荡的。最后几个小朋友也被保姆和司机接走了,接下来是专属大人们的社交时间。
程颂出洗手间,沿地灯的指引往前走,经过秋千架时,放缓了脚步,犹豫片刻后,他见四周没人,便坐了上去。
怕受不住自己的体重,程颂没敢用力晃悠,只是小幅度前后摆着,仅仅如此,也觉得很有趣。
荡了两分钟,程颂站起身,继续向晚宴厅走去。
晚宴厅侧门有处半开放式露台,半圆弧的吧台里,穿马甲的调酒师正娴熟地切威士忌冰球,旁边的丝绒沙发上坐着几位公子哥。
有个人慵懒地翘着二郎腿,脚上是双显眼的漆面切尔西,酒柜上的珐琅小壁灯照得鞋头锃亮。
关煜。
他不是走了吗?
程颂不想与关煜打照面,于是放轻脚步低头快走,以最大限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万幸,关煜是背对着程颂的。
经过时,他能感受到几束目光陆续落在自己身上,就像弹烟灰溅出的火星子,几乎要给背脊烫出几个小窟窿。
进入晚宴厅的刹那,程颂如释重负,他看见程蓁向自己招手,便立刻向她走去,向林千珮和一众贵妇鞠躬问好,如鱼得水般游向充斥着欢声笑语的觥筹交错。
“正哦。”
坐吧台椅上的公子哥轻叩台面,朝程颂的背影挑挑眉。
旁边的人懒声附和:“该说不说,气质满顶的。”
有人用胳膊肘推了推关煜,“煜哥,感觉是你的菜啊。”
关煜闷了口酒,一言不发。
“哟,怎么还装深沉。来感觉了?”
关煜烦躁地撸了把脸,“来你个xx。”
四周顿时一阵哄笑:“哈哈,被哥们儿说中了。”
“跟咱几个装什么纯情呢。”最先说话的那个揶揄关煜,“人家确实就是正啊,干嘛不承认?”
“绎川,你给我们评评理,刚才那位到底正不正?那身段标致的,晚上得多带劲……”
“人接电话去了,嗬,你瞧你,天天盯着屁股看,就这出息。”
“不是老宋,你有好到哪儿去么,上次那个……”
忽然有人抬头:“哟,绎川来了?”
霍绎川从花架下的黑暗中走来,随手拿起一杯,“聊什么的?这么激情澎湃。”
“绎川,刚才有个正的,可惜你没看见——”
霍绎川靠在吧台边,“蓝西服的?”
“是,原来你看见了啊。正好,绎川你说,是不是很正?”
随着发问,在座的皆看向霍绎川,或多或少带点期待的,想听听他的回答。
霍绎川指尖压在冰凉的杯缘,薄唇轻启,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关煜重重放下酒杯的声音盖住了。
夹在二人中间的几人眼神微妙,觑了眼霍绎川的脸色,左边的搓了搓手指,右边的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二郎腿翘的都显得僵硬了。
关煜突然发话:“……之前说的那个S大的。”
有人接话:“那个让你独守空闺的?”
关煜恼了:“守个屁空闺!他临时有事儿回学校,要我说多少次?!”
机灵的已经猜到了,试探着问:“就是……刚才那位?”
关煜闷闷喝酒,没说话了,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众人面面相觑。
开玩笑的那个已经呛到了,咳嗽个不停;附和着调侃的几个安静如鸡,明显蔫了一截子,窝在沙发里不敢讲话;几声尬笑飘来又飘去,显得气氛更尴尬了。
关煜心烦意乱地抬起头。
霍绎川适时地垂下了眼眸。
本应错开的两道视线在半空相撞。
关煜恍惚地盯着自家堂弟的绿眼睛,忽然想起初次见程颂的那天,是个亮堂的下午。
程颂大步奔跑在林荫小道上,看着像是在赶去教学楼,他胸前扬起的校卡套子,就是这样的灰绿色。
二人很快错开眼神。
会来事的凑上前,拍着关煜的肩膀安慰道:“只要想追,就没有咱追不回来的,行了行了,喝一杯先,我干了啊!”
“是啊,有什么要兄弟帮忙的,绝对两肋插刀!”
关煜冷哼一声:“追什么?不出一个月,他就得乖乖滚回我身边求复合,信不信?”
霍绎川盯着月亮没说话,一仰脖,喉结滚动,饮尽了杯中的琥珀色液体。
“嚯,霍总大气,来,咱再不干就不像话了啊……”
“哎呦,大家都喝上了?”
陆壬满面春光带着唇印姗姗来迟,很没眼色地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关煜,我刚才好像看见你相好的了……”
“嗯,咋回事儿,大家怎么不说话?让我猜猜,关煜,你不会是被甩了吧?”
关煜气的鼻孔冒烟: “……”
几杯下肚,各异的心思随着辛辣醇香的酒液滑落进胃中,晚霞也温温吞吞地沉落进地平线。
夜幕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