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事?什么趣事?”太后向一边抬手,自有宫女将放凉的汤药递到手上。
贵妃看着姑母将汤药饮下,才蹙起描画精致的眉,把御花园一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福宁宫内香气浮动,太后靠着迎枕斜倚在紫檀木榻上闭目养神,榻前鎏金瑞兽香炉吐出其中香药燃起的淡白烟雾,舒展了太后常年皱起的眉头……
“袭击?”
贵妃说到“那婢子忽从树上落下袭击陛下”,太后终于出声,声音听不出喜怒,平缓得如同殿外无波的池水。
自皇帝登基起朝政就由她把持,皇帝于朝政不重要,然而皇帝至今无子,不能就这么崩逝。
“是啊姑母,她就这么不偏不倚,砸到了陛下,这不是刺客是什么?”
太后哼了一声,对贵妃的说法不置可否,而是直接问:“皇上如何处置的她?”
“不知是哪个嘴碎的通风报信,把萧妃招来了,萧妃为那贱婢求情,皇上自然轻拿轻放……要我说,萧妃亦有窝藏刺客之嫌。萧妃恃宠生娇,今日她的宫女敢袭击皇上,明天她就敢害太后!”贵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的不忿,其实她没多在意她夫君皇帝的安危,皇宫里,姑母在,她就在,她只是厌恶慧妃、厌恶让她不高兴的人罢了。
“啪嗒”一声轻响,是太后手上的镯子碰着了贵妃头上的步摇珠串。
太后抬着贵妃的下巴,那双历经沧桑依旧明锐的眸子盯端详着贵妃的脸,仿佛能穿透那层精心描画的胭脂水粉。殿内侍立的宫人呼吸都放轻了,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所有窥探的心思。
“害哀家?”太后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那依你而言,如何处置呢?藐视圣旨,牵扯阖宫上下,把行刺的帽子硬扣在萧妃头上,再丢进冷宫住个半辈子替你出气?”
贵妃心头猛地一跳,脸上那点怒意瞬间消散,她下意识地想辩解,对上太后那双眼却又把话生生咽回肚里。
“没出息,”太后抽回了原本抬着贵妃下巴的手,声音突然变得严厉,“你是贵妃,眼界和手段都该高些才是,为着一个宫女,一个昭容,为着那个‘慧’字,来哀家这里大呼小叫成个什么样子?”
贵妃不敢辩解一个字,乖乖听训。
太后却不想再训了,靠回榻上,重新阖上眼,摆手道:“哀家累了,你回吧。”
那逐客令下得轻描淡写,却带着千钧重压,贵妃委屈极了,声如蚊讷:“我陪姑母吃饭……”
掌事的孙姑姑赶紧出来打圆场:“贵妃娘娘,太后刚刚病愈,明日还要垂帘上朝,最是要休息,连皇后都给打发回去了,您也回吧。”
贵妃只能压着委屈,僵硬地起身,行了个礼告退,由宫女扶着出了福宁宫的大门。
孙姑姑亲自送贵妃出门,回来见太后叹气,劝道:“太后何苦才病愈就又临朝,不若将养几日?”
“哀家倒是想放下几日,可皇帝不中用啊……”太后捏了捏眉心,深深叹出一口气,“藩王之子,再精心教养,也就这样了罢……”
孙姑姑忙附和:“贵妃也太小性儿,真是不懂您的难处……”
“御花园那日的林昭容,去赏她点儿东西,安抚两句,”太后并未长长感伤,短短两句感怀抒发后,杀伐决断之气又回归周身,“至于慧妃……由她去吧,作得两首破诗的清高摆件罢了。”
潆霞宫。
曲大夫跟在小荷身后,本以为会被引到宫女居住的配房,却不想来到了慧妃起居坐卧的偏殿。
她又见到了那个因为犯错被杖责的宫女叶儿,此时正站在饭桌边上,身上手上沾着点儿食物污渍。
又是个被主子撒气的可怜人……曲大夫心下有了个大致猜测。
“曲、曲大人,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不必查看,”邝叶一开口就把曲大夫的猜测颠覆,“但你能不能帮忙看一下这碗羹?”
曲大夫依言扫了一眼几乎没被碰过的一桌子菜,目光最终回到那碗血燕羹上,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太后的赐膳,曲大夫自己也有,只是食材不会这么名贵。
怪不得要以复查宫女棒伤的理由请她来呢……原来是慧妃和太后斗法,把她一个小小医女牵扯进来了。
“下官只懂些医理用药,对烹饪一事实在不懂,姑娘可请我尚食局司膳李大人。”她才不掺和皇家婆媳斗法呢,让上头的大人们掺和去,曲大夫说完行了个礼,打算退两步告辞。
不料药箱被人抓住,一看原来是邝叶。
“曲大人,这是这碗羹所用食材,请帮忙看一下。”邝叶把一张刚抄写下来的食材单伸到曲大夫面前,心里庆幸提前让桃儿索要了今天的菜单。
不帮她看就不放人了的架势……曲大夫吧药箱往自己这边扯了扯,没扯动,只得扫了一眼那张单子。
“姑娘,这上面的食材,恕下官看不出有毒或相克之物。”
邝叶的回答是收好食材单,把一小锭银子放在二人拉扯的药箱上。
曲大夫的脸瞬间冷了,“姑娘,尚食局进膳前须先尝过,要是下毒,先毒的也是自己人,我们何必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呢?”她伸手扫落那锭银子,“这单子,无论是问我,问司药大人,便是问到太医,也都是这么个说法,我们底下人就想好好干完活儿领月钱,没几个人敢铤而走险。”
见邝叶拉扯她药箱的力气小下来,曲大夫继续趁热打铁:“食材本身无异常,但也不能排除有人在呈膳时下毒,当然,有的人先天与某一类食材相克,食之轻则呕吐起风疹,重则气喘直至断气。”
言下之意:你们去查别人,别查我们尚食局!
邝叶放走了曲大夫。
展开那张食材单子,邝叶自己也在怀疑是不是根本没有下毒这件事,但无论是琉璃透镜的【收录失败】提示,还是慧妃的反应,都印证了这羹里有毒。
也许,等桃儿查完她那一边回来就知道了……
桃儿回来回禀时,一桌午膳早已经撤了,那碗被抢夺的毒羹留下的污渍,早已被手脚麻利的小宫女擦拭干净,但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暗流,却如同跗骨之蛆,悄然渗透在每个角落。
慧妃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卷书,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她只是那样呆坐着,眼神空茫,仿佛灵魂已抽离躯壳,去往某个无人知晓的荒芜之地。
邝叶已换了一身衣裳,站在慧妃身后,眼中比平时多了一些凌厉,不再是木讷和空茫。
桃儿身后是一起调查毒羹一事的小跟班儿杏花和枣花,她们二人在事发时就在殿内,原本也有嫌疑,但她们为自证清白主动让桃儿搜身,才在桃儿那里摆脱了嫌疑,跟桃儿一起查问此事。
“回娘娘,奴办事不力,没能查出来是谁干的。”桃儿说完,看向邝叶,希望她那一边有线索。
“查不出就算了,”开口的却是慧妃,好像对此结果早有预料,“不让人把这事儿传出去便罢了。”
“桃儿,”慧妃唤她,递给她一封信,应当是才写好不久的,“此信,寄回我娘家忠义候府给我母亲。”
“是。”
“你们都去吧,”慧妃下令,两个小跟班自动退了出去,剩桃儿和邝叶,慧妃再一次道,“你们俩也出去。”
慧妃很少有把桃儿也赶出去自己呆着的时刻,但她既然下令,桃儿不放心也只能服从,跟着邝叶一起退出殿外。
走到廊柱阴影下,还不等桃儿问话,邝叶就又拿出那张食材单子,像出示拘捕令一般伸到桃儿面前。
“这上面有慧妃过敏的食物吗?”邝叶问。
桃儿不解:“过敏?”
邝叶给忘了,这个时期的中医应该是没有“过敏”这个具体名词的,便又换了个说法道:“就是,吃了就会起呕吐、起疹子、发痒或呼吸困难的食物。”
桃儿听到这些症状,连忙把那张单子仔细看了一遍,事情刚发生时,她只顾着找出内奸,这张单子直接给了邝叶,未及细看。
桃儿看罢,点了点头,单子里有一味雪蛤,是慧妃的忌口。
“她对我说没有,”邝叶说,“所以我觉得该让你看看。”
现在看来,这道毒羹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慧妃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
“怪不得……”桃儿叹了一口气,仿佛周身无尽的烦躁和无力感啃噬着她,“怪不得主子要这样息事宁人,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不就只能受着了么。”
桃儿的意思是,是太后接着赐膳故意刁难慧妃,吃了,过敏,难受好几天,不吃,就是违逆长辈。
这个说法很合理,毕竟这是个因为慧妃念诗时笑声太大就把她打入冷宫的恶婆婆,做出下毒这种事也有可能,但邝叶直觉有什么不对……
琉璃透镜被风吹动,穗子上穿的珠子碰到了她的膝盖。
【名场面:皇后教训慧妃(提前出现)。00:30:00】
太后:搞宫斗哪有上朝重要,一帮蠢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名场面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