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是,夫人,老奴定当尽心。”刘嬷嬷谄媚地应下,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狞笑。
打发了刘嬷嬷,王清雪又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笔尖蘸满了怨恨,开始向娘家写信。
信中,她极力渲染顾沁月的“狐媚”与“心机”,哭诉世子如何被其迷惑,对自己这正妻如何冷酷无情,恳求父兄务必为她做主,设法除掉这个心腹大患,至少,也要绝了她任何攀附高枝的可能!
*
沁芳园内。
沈听澜提着药箱,再次踏入了这片是非之地。
他的神色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凝重,步伐也略显急促。
“顾姑娘。”他依礼问候,目光快速扫过顾沁月,见她无恙,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眉头却未舒展。
“沈大夫,你来了。”
顾沁月压下心中因外界流言而起的波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可是医书找到了?”
“是。”沈听澜从药箱中取出两本崭新的线装书,递了过去。
“姑娘可以先看看,若有不明之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提醒,“或在诊脉时探讨,或……可写在纸条上,夹于书中。”
顾沁月接过还带着墨香的书,指尖触及书页的冰凉,心中却微微一暖。
她听出了他话中的维护与那份小心翼翼的默契。
在这四面楚歌之时,这份来自外界的、不带功利色彩的关切,显得尤为珍贵。
“多谢沈大夫,我定会用心研读。”
她抬起眼,真诚地道谢,目光在他清俊而略带忧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沈听澜被她看得耳根微热,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犹豫片刻,低声开口道:“另外……姑娘近日若无必要,还是尽量少出园子。外面……有些关于姑娘的不利流言。”
虽然他说得含蓄,但顾沁月的心还是猛地一沉。
果然,王氏的动作比她想象的更快!
她强行镇定,问道:“不知是何种流言?还望沈大夫告知。”
沈听澜面露难色,似乎难以启齿,最终还是选择坦言:“多是……污蔑姑娘品行,说姑娘……心术不正,惯会勾.引……内外男子,名声已……不堪。”
他说完,脸上已是一片赧然,既为传达这等污言秽语感到羞愧,也为顾沁月感到愤懑不平。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样的污蔑,顾沁月还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算是现代社会,网络谣言也能逼死人。
更何况是在这礼教森严、对女子名节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古代!
王氏这是不仅要逼她嫁个不堪的人,更是要彻底毁掉她所有的退路和名声,让她即使拿到卖身契,在外也难以立足!
好狠毒的心思!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看向沈听澜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多谢沈大夫坦言相告。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沈听澜看着她明明身处风暴中心,却依然努力挺直的脊梁,心中触动更深。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姑娘保重,若有需要……在下力所能及之处,绝不推辞。”
*
沈听澜走后,顾沁月并没有因此而自乱阵脚。
她知道,现在一动不如一静。
就在这时,院门被不客气地推开,王氏带着刘嬷嬷和两个捧着厚厚一摞卷轴的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王氏一眼就看到了廊下,那个悠然自得的身影,心底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烧得更旺了。
她原想看到顾沁月惊慌失措、以泪洗面的样子,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惬意!
“哟,顾姑娘真是好兴致啊。”
王氏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尖刻,“都这般境地了,还有心思在这里舞文弄墨?”
顾沁月缓缓搁下笔,抬眸,目光平静无波。
“夫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她的语气疏离而客气。
王氏被她这态度噎了一下,冷哼一声,示意婆子们将卷轴展开。
只见一幅幅粗糙的画像呈现出来,上面画的男子要么獐头鼠目,要么形容猥琐,要么一看便是粗鄙不堪之人。
“指教不敢当。”
王氏走到顾沁月面前,用带着恶意的目光扫过那些画像,“主仆一场,我这也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操心。瞧瞧,这些都是我给你精心挑选的‘良配’,个个都是‘踏实过日子’的人。”
“丫鬟配马夫、配庄户汉,岂不是天作之合?你也别嫌身份低,就你现在这名声,有人肯要你,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她刻意将“良配”和“造化”咬得极重。
顾沁月的目光淡淡,脸上没有丝毫王氏期待的屈辱或愤怒。
她端详了一下王氏的脸,语气带着一丝医者的探究:
“夫人,您近日是否时常心悸失眠,口苦咽干,目赤肿痛?”
她顿了顿,在王氏错愕的目光中,轻轻吐出结论,“看您面色,肝火郁结,邪热上炎,这……可是伤身的征兆。若不及早调理,恐于容颜有损。”
这话如同软刀子,精准地戳中了王氏最在意的地方!
王氏脸色瞬间铁青:“你……你敢咒我?!”
顾沁月神色不变:“奴婢不敢,只是依医书所言,据实相告。”
王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好,好你个牙尖嘴利的贱婢!既然你这么淡定,那正好,就从这些人里选一个吧!我也算仁至义尽,成全你嫁人的心思!”
顾沁月看都没再看那些画像,目光清亮地直视王氏:“夫人若真想成全,何必如此麻烦?只需将卖身契还给奴婢,放奴婢离开侯府,从此婚嫁各不相干,岂不更干净利落?”
“你想得美!”
王氏想也不想地厉声拒绝,眼中闪烁着猜疑和狠厉,“离开侯府?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出去,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继续勾引世子?!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休想脱离我的掌控!”
她逼近一步,压低声音,威胁:“你给我安分点!乖乖选一个人嫁了,否则,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顾沁月闻言,非但没有畏惧,反而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与讥讽。
“安分?”她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王氏心底,“夫人莫非忘了?原先那个对你忠心不二、老实本分的顾沁月,早在您下令用白绫勒紧她脖子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是你,亲手杀死了那个永远不会背叛您的丫鬟。如今在您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想活下去的孤魂野鬼罢了。”
王氏被她眼中那冰冷的、仿佛来自地狱的恨意慑住,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她指着顾沁月,嘴唇哆嗦着,想放狠话,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你好自为之!”
最终,她只能色厉内荏地撂下这句话,带着满腔的怒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虚,拂袖而去。
*
两日后,沈听澜再次踏入沁芳园时,眉宇间带着难以化开的忧色。
外面的流言蜚语已如野草般疯长,传得愈发不堪入耳,他实在放心不下那个身处风暴中心的女子。
然而,当他被引到书房时,见到的景象却让他怔住了。
顾沁月正端坐于书案后,手边摊开着那两本他赠送的医书,旁边还放着厚厚一沓写满簪花小楷的纸张,显然是读书笔记。
她闻声抬头,脸上并无愁苦惊惶之色,反而眼神清亮,带着一种沉静专注的光芒。
“沈大夫,你来得正好。”她甚至微微笑了一下,直接拿起《脉诀》,指向其中一页。
“此处关于‘结脉’与‘代脉’的鉴别,书中所言略简,我翻阅其他杂记,似乎还有‘止无定数’与‘止有定数’之别,不知在实际诊脉中,如何更能准确把握其细微差异?”
沈听澜一时忘了来意,走上前看向她所指之处。
待他仔细听完她的问题,心中不禁掀起惊涛骇浪。
这绝非一个刚接触医书几日之人能提出的疑问!
他压下惊异,认真解答起来,并结合自己随外祖行医时遇到的病例,细细分说。
顾沁月听得极其专注,不时点头,或提出更深一层的疑问,思路之清晰、领悟之快,让沈听澜讲解起来竟有种酣畅淋漓之感。
答疑间隙,他拿起顾沁月那本《本草备要》,随手翻了几页,考校了几个偏门药材的性味归经。
顾沁月竟对答如流,甚至能说出与之药性相反或相佐的药材,显然是已将整本书吃透,并开始融会贯通。
沈听澜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赞叹:“顾姑娘,你……你这简直是……天生就该学医的奇才!”
顾沁月被他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沈大夫过奖了,不过是记性尚可,又得遇良师罢了。”
待到问题解答完毕,沈听澜准备告辞时,顾沁月却叫住了他。
她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封缄口的信,递向沈听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沈大夫,冒昧再拜托你一事。这封信,能否请你……转交给世子爷?”
“我这几日天天递帖子求见,却连世安居的门槛都迈不过去。想来世子爷贵人事忙,也只能出此下策,劳烦沈大夫了。”
沈听澜他没有多问信的内容,只是郑重地双手接过,妥善收入袖中。
“姑娘放心,在下定当亲手交到世子爷手中。”他沉声承诺,目光温和而坚定。
顾沁月真心实意地福了一礼:“多谢沈大夫。”
望着沈听澜离去的身影,顾沁月轻轻吐出一口气。
而在顾沁月与沈听澜探讨医术时,十几米外,湖边二层观景亭内,一道深沉的目光正穿透竹影,牢牢锁在他們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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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一个倒霉蛋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