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刚过,春天的暖意便越来越浓了,只是这暖意却并没有传入北疆的军营。
鹿宁正在军营里与谢奕、向南予和秦鸣商讨如何加强布防的事宜,毕竟安槐族刚刚被打退百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突然踉跄着冲入帐内,焦急的禀报道:“王爷、节度使,不好了!城南、城西,好几个地区报上来数起发热、呕吐的人。那些人都是前几日好好的,突然就高烧不退,口鼻流血,没熬过两天就没了!现下抬出来的已经不下二十具了,有些是全家都……”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死因何故?”鹿宁强作淡定的追问道。
士兵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声音颤抖的继续说道:“医馆的大夫说是邪风入体,热毒攻心。可那死状实在吓人,皮肉底下淤着黑血,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话音未落,又一位士兵跑进来,颤声禀报道:“王爷,节度使,城东妙手堂的孙老大夫、城西回春阁的王大夫都倒下了,症状跟城中百姓一模一样!”
城中医馆的大夫是北疆百姓最后的指望,竟也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救治百姓的路上。如今北疆街市萧条,门户紧闭,绝望笼罩着城市。
正当鹿宁准备开口部署的时候,一位士兵又奔了进来:“不好了,营中有三名士兵昨夜突发高热!军医看过,症状与城中百姓无二!”
一股寒意瞬间涌上鹿宁心头。
她想起三日前的午后,巡防完准备回营的她,在城中长街拐角处撞见的一幕。几个穿着破烂麻衣的汉子,抬着一卷破草席,草席缝隙里露出一只布满暗红斑点的脚。
抬尸的人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步履蹒跚,嘴里念叨着:“又一个。”
当时她心头只是掠过一丝悲悯,感慨这苦寒之地缺医少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瘟疫!
这两个字在她脑海中突然跳出。
她想起原书剧情里曾经有一场席卷北疆的可怕瘟疫,发生在谢弈被诬陷谋反之后。可现在谢弈还在坐镇北疆,自己也刚刚受封节度使,远未到这个剧情点。
剧情为何提前了?
来不及多想,鹿宁决定采取措施阻止这场悲剧。
她开口,对着士兵命令道:“传令下去,城南、城西发病地区暂时封锁,尸首深埋,接触过死者的人,暂时隔离观察。多派些人手,维持秩序。”
鹿宁又命人叫来白清月,让她跟着士兵进城查明根源。白清月早在听闻城中百姓患病之时,就已准备好药箱,随时准备去支援。
“节度使,末将请求同行!”
就在白清月要出发之时,秦鸣的声音响起。他向前一步踏出,目光坚定道:“疫情凶险,城中秩序恐有动荡,白军医同几名士兵深入,末将不放心!末将愿率一队亲卫,护卫左右,确保探查无阻!”
鹿宁的目光落在秦鸣脸上一瞬,又转头看向白清月。只见她微微垂眸,并未出言反对。
“准!”鹿宁吐出一个字,“秦校尉,务必护得白军医周全!查明病源,刻不容缓!”
二人应下,迅速退出营帐。紧接着,他们便马不停蹄的进入城中。
*
城中的街道果然与来禀报情况的士兵描述的一致,街上空无一人,只是偶尔有蒙着口鼻的衙役抬着草席卷匆匆跑过。
白清月把浸透药汁的厚布巾分发给跟随而来的士兵和秦鸣等人,随后紧紧捂住口鼻,向着城内症状最重的几户人家而去。
推开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一股浓烈的恶臭味扑面而来。
昏暗的土屋内,一个枯槁的老妇人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旁边草席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小脸烧得通红,手臂和脖颈上布满了紫黑色瘀斑,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溃烂流脓。男孩痛苦地呻吟着,意识模糊。
白清月快步上前,跪坐在男孩身边。她先探颈脉,翻看眼睑,仔细检查那些溃烂处,之后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挑取了一点脓液和血水,放在鼻下谨慎地嗅了嗅,又迅速移开。
她的眉头越锁越紧,冷声道:“高热,皮下出血,口鼻溢血,症状凶险,传染快,医者亦不能免,这不是寻常瘟疫!”
她抬头看向秦鸣,眼中满是凝重:“是瘟毒,其势之猛,其毒之烈,远胜寻常疫病!”
“瘟毒?”秦鸣按着刀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虽不通医理,但也深知这意味着北疆刚刚用无数鲜血换来的安定将化为泡影!
就在白清月取出特制的瓷瓶,准备收集更多病体样本时,数支弩箭从对面低矮的屋顶后突然射出,目标直指蹲在地上的白清月!
“小心!”秦鸣吼道,同时没有丝毫犹豫,侧身横移,完完全全地挡在了白清月的身后!
“噗!”
一支弩箭钉入秦鸣的左肩,另一支箭被他用剑挡下。
“有刺客!保护白军医!”秦鸣厉声怒喝,亲卫们立刻拔刀结阵,将零星弩箭格挡开,同时数人扑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屋顶上传来短促的搏斗声和闷哼,很快归于安静。
白清月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看到秦鸣肩头的弩箭时,不由得失声惊呼:“秦校尉!”
她顾不得其他,立刻过去,撕开他肩膀处的衣物查看伤口。伤口不大,但流出的血颜色发暗,带着一股淡淡的甜腥气!
弩箭有毒!
“别管我,样本要紧!”秦鸣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
他用未受伤的右手抓住白清月要去拔箭的手腕,看向她刚刚取样的瓷瓶:“快收好,样本不能有失!”
看着他肩头的伤口和那发乌的血迹,白清月的心仿佛被攥了一下。破庙里凶狠笨拙的守护,与眼前用身体为自己挡下毒箭的身影瞬间重叠,酸涩感涌上心头。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微颤道:“闭嘴,别动!”
紧接着,她用银针封住秦鸣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从而减缓毒血扩散。同时,她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药散,捏碎洒在他的伤口上,又取出银刀,准备剜去被毒污染的血肉。
剧痛让秦鸣的身体一阵颤抖,但他硬是咬着牙没吭一声。
半晌后,他缓缓开口:“清月,我早就认出你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只要我秦鸣还有一口气在,这辈子护你周全!”
这近乎告白的话语,在白清月耳边炸响,让她剜肉的动作一滞。她闭了闭眼,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冷静。
秦鸣是皇上派来监视鹿宁的,而鹿宁是她的挚友,也是她的恩人。而秦鸣的职责,注定了他终有一天会站在鹿宁的对立面。
情感与理智在脑海中激烈冲撞,她低下头避开秦鸣的目光,手上剜除毒肉的动作加快。
“秦校尉。”她的声音重新变得疏离,“末将不敢高攀,也承受不起,请秦校尉自重,莫要再说这些僭越之语。”
她将最后一点腐肉剔除,敷上金疮药,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伤口。之后她站起身,背对着秦鸣,挺直了脊梁,拿起采集样本的瓷瓶小心翼翼收好。
最后,她冷声道:“样本已取,速回军营复命,此地不宜久留!”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秦鸣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门框外,攥紧了未受伤的拳头,叹了口气后沉默地跟了上去。
*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却比疫区更加压抑。
白清月将取回的样本和症状记录呈上,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帐内:“高热不退,瘀斑皮下出血,口鼻溢血,迅速衰竭,医者染之亦不能免,传染迅速,初步判断,乃人为施放之烈性瘟毒。”
话音未落,帐内一片倒吸凉气之声。刘恒等人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谢弈抬起眼挥挥手,影子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单膝跪地,声音低沉禀报道:“王爷,鹿节度使,属下已查明,城中最早暴毙的人,死前数日都曾在城南水井附近劳作取水。属下暗中查验,发现此井水散发异味。取水样验之,内含剧毒。井口附近,发现可疑的脚印和一小块沾有特殊气味的黄色油纸。”
影子顿了顿,声音冷下来:“另,城中仅存的几位老郎中被灭口前,曾有人见过一个蒙面女子在附近出没。”
“女子?”鹿宁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宋柔!”
剧情提前了!
宋柔这个疯子,为了报复自己,竟不惜拉上整个北疆陪葬!
谢弈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他看向鹿宁,声音冰冷道:“井水投毒,源头已明。然毒已蔓延,水源恐非唯一途径。当务之急,是阻断传播,救治生者!”
“救治?”刘恒悲愤的声音响起。
他这几日也去了城中协助治安,此时满脸绝望:“王爷,节度使,城中所有像样的大夫都死绝了啊,药也快没了,染病的人只能等死!”
鹿宁愣了一下,捏紧拳头,大脑飞速旋转。
瘟疫,医者死绝,全城等死……
提前写好的结局,在她眼前上演。然而,这剧本的节奏,却彻底乱了套。
宋柔的行动,为何会如此提前?
是剧情的自我修正,还是有什么她未曾察觉的巨大变数,在暗中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