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溪瑾看着赵书玉捧给他的汤药,面露为难,轻声道:"劳烦您......能否帮我取块方糖?"
赵书玉持勺的手微滞,讶异的看着浸在汤药氤氲里的溪瑾。他的墨发松松挽着,平日清冷的眼眸竟染着一层窘迫。她不禁暗笑,原来沉稳淡漠的溪瑾,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好啊,我马上给你拿。”
赵书玉把药放到桌上,出门取来白瓷碟,里面盛着几块糖:“桂花糖,甜而不腻,你一定喜欢。”
溪瑾望着碎金般的桂花糖,勉强牵出笑意:“是吗,谢谢您。”
赵书玉再次捧起黑褐色的药汁,汤匙舀起吹凉后喂给溪瑾。他连忙避开:“别,大小姐,别为我做这些。”
养尊处优的赵书玉,怎么能伺候他这样卑贱的人,传出去坏了赵府的名声。
赵书玉笑的像狡黠的小狐狸:“你不是说要当我的哥哥吗?妹妹喂兄长喝药,兄慈妹孝。”
溪瑾哭笑不得:“大小姐,您怎能这般乱改成语……”
他的话音未落,却被赵书玉趁机喂了一勺药。
“唔,咳咳……”
他果然还是不能习惯这样苦口的药汁,于是掩唇摇头拒绝服用。
赵书玉笑着拉过他的手:“第一口苦是引药入喉,舌底津液会被苦意激得翻涌;但从第二口开始,药气沉郁,就不觉得苦了,不信你试试。”
“嗯?还有这样的道理?”
溪瑾的泪水都被苦气激出,水眸潋滟的看着她。
“是啊,古书说‘餍糠秕不为苦’,就是这个道理了。”
溪瑾摇头笑叹:“哈哈,那岂不是在歌颂苦难……大小姐,您生来金枝玉叶,本就应该怕苦畏寒,何须懂这些磋磨人的言语。”
“错,古书还云,‘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只要守住本心,纵是苦海行舟,也终能见得云开月明。”
“溪瑾真对您刮目相看……受教了,还是把汤药给我,我自己来。”
赵书玉不经夸,此刻得意洋洋挑眉道:“好啊,那你可要喝干净。”
“当然,大小姐就算给我黄连胆汁,溪瑾也愿当琼浆甘露。”
他是想表达长兄对幼妹的宠溺,可落入赵书玉耳里,却让她有些害羞。倒也不能怪溪瑾了,毕竟那样的环境成长起来,难免控制不好话语的分寸。
见溪瑾艰难饮下苦药,赵书玉忙递上桂花糖。糖块化开,清甜的桂香散入喉间,溪瑾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歉意的看着赵书玉:“抱歉,这些天不能陪您去学堂了。”
“啊,没关系,我自己去就是了,等我回来再来看你。”
赵书玉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脸凑上去:“给个奖励?”
溪瑾微怔,反复思忖,最后轻轻在对方面颊落下一吻:“好好读书,在外不要嬉闹。”
些许肌肤之亲,不过是长兄对幼妹的疼爱罢了,应该不算什么吧。
待他好转,便照常陪着赵书玉去学堂。这半月来,赵书玉变着法儿用奢贵补物为他滋补,原本清减的身形养得丰腴了些,更让容色胜春。赵书玉醋味的瞄着周遭投来的惊羡目光,心想这人是愈发好看了,但是这招蜂引蝶的本事倒也不必这么好吧?
休憩时,阮适摇着象牙柄团扇,撩裙坐在赵书玉对面的梨花木椅上,扇柄轻叩桌面,笑眼却斜斜瞟向一旁的溪瑾:“赵妹妹,这位是你府上的仆役?竟生得这般绝色。”
赵书玉正央求溪瑾教她画牡丹,好容易磨下来,被对方横插一脚,气恼道:“关你什么事。”
“你……”
阮适家世优渥,其母掌管着京都最大的玉石商号,平日里惯会寻花问柳。她早听闻锦婳阁有位叫溪瑾的清倌色艺双绝,如今见他身契在赵府,馋的她口水当饭吃。
她瞥了眼赵书玉腕上的翡翠镯子,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妹妹不如将溪瑾让与我,我愿以家传的那块阳春绿料子相换,那料子可是水头十足,雕成配饰定能衬得妹妹愈发明艳。”
闻言,描画花瓣的溪瑾一顿,墨色眼眸淡淡掠过阮适,复又垂首落墨,没什么表情,可笔下的牡丹却增了几分凌厉。
“你再敢说一遍,以后赵家商号,阮适不得入内。”
赵书玉毫不客气的威胁道。
阮适见自己讨不到便宜,顿时恼羞成怒,言语也变得刻薄起来:“我说,不至于吧?溪瑾不过是你府中仆役,难不成赵府大小姐还想将其留着自用,日夜**?”
她这般言语,显然是想搅乱二人关系。毕竟哪家大小姐能容忍旁人这般编排自己与仆役的流言,更何况是家规森严的赵家。
“住嘴,你别说那么难听!”
见赵书玉果然涨红着脸反驳,阮适得意极了。而本来悠闲雅致勾笔的溪瑾听到她的话,睫毛微颤,笔锋一顿,牡丹上竟晕开一团污墨。
他垂眸遮掩住眼底一掠而过的难堪,不自然的将污损的画纸揉成团:“大小姐,溪瑾略感胸闷,想出去透透气。”
“啊,那我陪你!”
赵书玉连忙起身,却被溪瑾抬手轻按住肩头。他避过对方目光,微哑道:“大小姐不必劳步,女男有别,溪瑾是要去……”
话到此处忽的顿住,却对着阮适微微一笑,“抱歉,失陪了。”
他悠悠起身,秋水般动漾的眸子斜睨着阮适,轻声笑着离去。
阮适见状心下了然,见赵书玉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展开那团被揉皱的废画,不禁在心底暗笑一声“呆子”,随即转身跟在溪瑾身后离开。
“阮小姐,出手很是大方呢,怎的不直接来找溪瑾,何必这般弯弯绕绕的。”
溪瑾行至幽僻处,眸光流转间望向痴痴的阮适,“来。”
阮适简直要激动的猝过去,心中按捺不住狂喜,忙不迭跟在溪瑾身后踏入僻静无人的柴房。柴房内收拾得洁净,干草铺了满地。
她心急如火,正要扑上前去,却被溪瑾轻巧避开。
溪瑾弯眸低笑,眼尾微红,声音温软:“阮小姐且宽心,请容我稍作清理,自当让您尽兴。”
“这……”
阮适觉得这没有必要嘛,眼前人风姿绰约,她早已心痒难耐,只觉清理之举实属多余。然心念一转,又挂起淫邪笑意:“也罢,我便等着。”
溪瑾颔首:“既如此,还请阮小姐准备好,溪瑾很快就回来,届时……可以直入正题。”言罢,他眸子轻挑的上下扫过对方,妩浪的模样,直教阮适浑身酥麻,骨软筋弛。
阮适激动的剥光了自己,坐在干草上也不嫌扎得慌,搓着手期待的脸红脖子粗。
但她没有想到,溪瑾出门后,毫不客气的落了柴房的锁,然后……
冰冷的眸光里,一簇火苗亮起。
溪瑾把柴房烧了。若不是赵书玉紧随其后赶来,恐怕阮适今日当落个风流而死的名声,岂不做了话本淫贼模样,万世笑料。
赵书玉忙扯下身上披风扑灭了火苗,打开柴房门,厉声道:“这次就是本小姐给你的教训,再敢有下次,必不轻饶你!”
虽然火势及时扑灭,但焦糊之气却已弥漫开。阮适呛咳着,浑身抖如筛糠,这才悚觉世间有些美人当真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是真的阴毒。
阮适跑了,也不敢声张什么。赵书玉找到竹先生,给她赔了修房银钱,便拽着溪瑾怒气冲冲往回走。溪瑾垂眸,凉声道:“您怎么不让我杀了她?”
“溪瑾,为何杀人?是谁教你的?”
赵书玉看着面前神色阴郁的溪瑾,实在不明白对方怎的这样大胆。要是阮适真的死了,溪瑾被官府捉去,不被活活打死,也要被判个以命偿命。
溪瑾盯着她:“凡是贪图我容貌、对我妄生觊觎之心者,都该死。”
“这……世人皆有爱美之心,你生得昳丽,旁人倾慕于你,原是常情。”
“此乃邪念,必引人心生出不该有的**,终酿毕生灾祸,害人害己。”
看着面前哑口无言的赵书玉,溪瑾得意的笑了,“还好,您没有说我是您的自用之物,否则……”
“否则怎么样?!”
赵书玉声调陡然拔高,上前猛地攥住他的衣襟,迫使他俯身贴近自己,怒目而视,周身气场如寒冰般盛气凌人。
溪瑾的狂意瞬间被寂灭。他缓缓向她跪下,眼尾已泛起薄红,声线微颤:“我……”
“好啊,本小姐等你来杀。溪瑾,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等我束冠之年,我一定会娶你,我要把你这条毒蛇一辈子困在身边,胆敢再犯下今日之过,小心我废了你的手!”
溪瑾惊慌极了,血液凝固般浑身冰凉。他从未见过这样狠厉的大小姐,她的眼眸中尽是不可一世的狂傲。明明对方……比自己小了三岁,却让他莫名畏惧,甚至……他被对方的话,挑起了欲念。
“对不起,大小姐,溪瑾错了,请您责罚……”
半晌,溪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理智也渐渐苏醒,蓦地落下悔泪。他颤抖着扣住她的手腕,艰涩道:“别这样,大小姐,溪瑾只能做您的哥哥。”
“我怎么可能真的把你当哥哥。”
赵书玉寒声,松开手转身离开,没有扶跪地怔忡失神的溪瑾。
岁月如溪,潺潺而过,二人的关系变得很微妙。不过溪瑾再也不敢从赵书玉面前显露半分本性,恢复往日温润有礼的模样,言谈举止间皆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深秋夜间,屋外只听枯叶落地时细碎的声响。溪瑾在朦胧睡意中忽被一股燥热攫住,骨子里似有万千细针攒刺,疼得他蹙眉惊醒。
成年后,兽人皆入情动期,需要配偶抚慰。但是溪瑾不喜被女子触碰身体,好在他对这方面本就抵触抗拒,所以情动期次数已远低同族。
他冷冷睨着不堪的欲念,起身浸入凉水中。秋水冷冽刺骨,不过溪瑾本是蛇兽,性喜阴寒。
此后只会愈发难熬,多次强压情动期,不知元神多久会崩解。
近乎自虐般的自渎,毫无感情的墨眸在最后一刻还是染上了**的绯色。他靠着木桶边缘,激出的泪水顺着纤长睫毛滑落,挂在精致的下颌。
这般光景若被女子见了,只怕任谁都会心生怜爱,恨不能将这美人拥入怀中好好疼爱他一番。
溪瑾请了病假,不过除了赵书玉焦急心疼,其他人都是暗暗松了口气。
“溪瑾,你怎么样,开门!”
溪瑾锁了门,极力压制气引。他轻笑,又难掩疲惫:“有劳您挂念,只是小病罢了,大小姐不必担心,还请回吧。”
屋子原没有窗,他本以为能避开赵书玉的目光,却未料她倔强得紧。见他不开门,离去后不知捣鼓来什么,反正把他的门给开了。
溪瑾无奈,用手背挡住满是欲念的眼眸,有些懊恼:“大小姐,您总这般不听话。”
“我怕你病坏了身体,到底哪里不舒服?”
赵书玉小心靠着他,看他脸颊异常潮红,忙探手过去,“啊,你发烧了!我去给你请医师!”
“别,不必……”
溪瑾羞耻的拉住对方,赵书玉显然不明白兽人是有情动期的,竟还要叫医师给他治这淫病,岂不让人笑话。
“你生病了!”
赵书玉不依不饶,一定要去。溪瑾咬牙,无可奈何的从身后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指尖触及温软,热流窜遍全身,心中顿生悲凉。他压抑许久的欲念再也无法控制,气引悄然弥散。
“什么味道?嗯?好香……”
赵书玉奇怪的到处嗅着,循着气息凑近溪瑾,讶异道:“美人哥哥,你不是一向不熏香?怎的突然用这么浓烈的……玫瑰香?”
真是矛盾啊,清冷禁欲的美人,求偶的气引却是秾艳的玫瑰香,如寒梅枝头偏染胭脂色,透着几分蚀骨的妖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