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是军医,一向擅长缝合之术,但缝合过程却疼痛难忍。而麻沸散作为当下较为有效的麻醉剂,其主要成分包括曼陀罗花、生草乌、当归、川芎等珍贵药材。
现下正值战时,药材本就难寻,若不是见小石头年纪小,怕她忍不住乱动,王大夫是轻易不给用的。
小石头接过麻沸散,一股苦掉渣的中草药味随之飘来,她眉头紧皱,做了好些心理准备才将药汁囫囵吞下。
待麻沸散的药效一起,王大夫这才抽出刮刀,将伤口中的药渣和腐肉一一清除,然后再用桑皮线将表皮熟练缝合。
“伤口虽深,但万幸未伤及筋骨,只可惜现下缺医少药,老夫也只能做些简单缝合,只期望后续不要发炎才好。”
王大夫叹了口气,将缝合伤口的针线收好,随后又为小石头洒上止血散叮嘱道:“伤口不能沾水,不能用力。若后续高热复起,或伤口流脓恶臭,立即前来找我!”
小石头听了不断点头,连忙应承:“好,谢谢大夫伯伯,我记下了。”
她见王大夫一脸愁容,以为对方是担忧她的病情,手上痛感虽渐渐浮现,但她仍装作无事般安慰:“大夫伯伯没事的,小石头会好的,我还要给村里人报仇呢!”
此话一出,引得周围几个伤患连连摇头,恐怕没人会将稚儿的话当真,也没人真的觉得自己可以改变这乱世。
而此时,赵小五正好带着云穗抵达医棚。
刚进门的赵小五听到小石头的作战宣言,高兴地猛拍大腿,激动开口:“好妹子,有志气!若是你能有你姐姐这般力气,长大后就来投奔咱楚家军,咱赵小五给你担保,绝对让那些叛军匪寇有来无回!”
嘿,你别说,还真有人能相信!
别看这赵小五长得老成,他也才十九呢。
小石头转头瞧见云穗,眼睛就恨不得黏在姐姐身上,听见赵小五说的话还煞是认真地点头:“好,等我恢复好了就来!”
云穗无奈轻笑,见小石头的伤口已处理妥当,心下不由庆幸。幸好楚家军在城外设有医棚,不然依靠她那浅薄医术,这手保不保得住都两说。
自古以来,看病都是不便宜的。云穗本来刚松口气,想起这事,不禁又担忧起来,也不知道她从假流寇那儿捡的几块碎银子够不够付医药费的?
然而,当云穗询问诊金时,王大夫竟大手一挥:“诶,今儿个药钱楚将军包了,你带着小丫头安心回去便是。再说了,我这也只能做些简单处理,都是手工活,费不了几个铜板。”
说罢,又丢给徒弟王德胜一个眼神。那徒弟心领神会,立即起身朝外高喊:“谁还有外伤,下一个下一个!”
就在此时,医棚外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骚动。
“快,看城墙上!是楚昭楚将军!”
“楚将军来看我们了!”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巍峨的城墙上。
棚内几人也循声望去,只见高高的城墙上,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城头,午间的阳光勾勒出她清晰而冷冽的侧影。
来人身着一套银鱼轻铠,手持一把铁杆长槊凭栏而立,正与身旁的年轻将军说些什么,手指时不时指向城下和旷野。
“真的是楚将军,楚将军慈悲!”
“谢楚将军活命之恩啊!”
“……”
城下,无数流民热泪盈眶,许多人自发朝城墙方向跪拜,口中还念念有词的。一旁的二牛和赵小五也瞬间挺直了腰板,脸上充满了崇敬和自豪。
云穗站在人群边缘,迎着阳光微眯着眼,仰起头望向城楼上的那道身影。
啊……
可惜,只能看清楚姿态,却看不清人脸。
瞧见这一幕,跟着跑出来的小石头也十分激动,她一把拽住云穗的手臂道:“姐姐,那就是楚将军吧!她看起来好神气,我以后也要像她一样!”
……
贺州城南·州牧府·正厅。
一幅贺州舆图悬挂于案前,房中众人皆脸色凝重,之前还围着舆图争论不休,现在却都安静的看向堂下。
一个身披黑甲的小将正在做流民营的最新汇报:
“禀将军,据这几日的初步登记估算,城外流民已逾三万,其中半数乃随叛军朱全礼裹挟而来的百姓。城内居民原有八万,朱全礼破城时屠戮、逃亡者众,现城内登记留存者不足五万。
“我们接管贺州仅三日,因城内有城墙阻隔,且叛军逃走时虽劫掠了粮仓,但时间紧迫,未能搜刮百姓家中粮食。因此,城内情况较好,恐慌情绪已初步稳定。
“但城外流民众多,虽设粥棚医棚,但缺少粮食和药材,现每日饿死病亡者过百。即便以武力强行弹压,若不解决其根本顾虑,怕是会再起事端。后续要如何应对,还请将军示下。”
听见此话,众人一阵沉默。
端坐在堂中的是一圆脸少女,她额头光洁,细眉微蹙,一双杏眼满是无奈的看向对面:“魏叔,你也听到了,以工代赈之事不能再等,还是尽快推行吧!”
说话之人便是楚昭。现下她盔甲已解,身穿玄色劲装,相比于城头,倒是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少女稚气。
而她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位年过四旬,蓄有长须,身着文士青衫的中年男子,此人名为魏林杜,乃是楚国公府的首席幕僚。
两人此番僵持,已有半个时辰之久。其主要原因在于楚昭想开展以工代赈救济流民,而以魏林杜为首的幕僚团却不同意。
魏林杜认为,当务之急实为积蓄力量守住临漳,而非留守贺州救济流民,此番做法实乃本末倒置。
他手抚长须道:“少主,卑职认为此举太过冒进,现下我们已设立粥棚医棚,于大军而言凭空增加了不少消耗,此前朱贼便将贺州粮仓搬空,若推行以工代赈之事,怕不是要动用我军粮草,实在不妥!”
被楚昭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魏林杜也压力山大。自家少主打小就有主意,且每次说得还颇有道理,若非情况特殊,他也不想阻拦。
他身旁另一位年轻谋士,陈瀚海也赞同道:“是啊少主,魏先生所言极是。
“贺州城破,此乃刺史王元季之过。现他已殉职,咱们击退朱贼,守住临漳,已是大功。
“如今贺州无粮无主无兵,叛军盘踞溪峡,虎视眈眈。咱们此次带过来的军粮也只够大军吃个把月的,要是把军粮分给流民,若朱贼再次举兵来犯,将士们无粮如何抵挡?
“届时,不仅贺州得而复失,城中百姓再陷水火,更可能动摇临漳根本!”
两人话音刚落,其他几位将领、幕僚也纷纷点头,有不少人附和:
“是啊是啊,我等认为,临漳才是济州的门户,是国公爷交给您的重任,只要临漳稳如泰山,谁也说不得您半句错处,何必趟贺州这浑水?”
“城外有三万流民,城内有五万百姓,即便是挪用了军粮,怕也是杯水车薪,咱们管不了!”
然则,楚昭并不这么认为,她想推行以工代赈并不是真的想让流民做什么,而是想给他们一种希望。
至少让他们知道,当前能用劳动换取一部分活下去的机会,而不是被迫毫无选择的去跟随朱全礼造反。
她两手叉腰,对着众人长叹一声:“魏叔,陈叔,各位先生,你们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可城外百姓数万之众,让我看着他们饿死,如何忍心。若我能解决以工代赈所需粮食一事,不知各位对我留守贺州是否赞同?”
见众人不语,楚昭继续道:“我楚昭做事也不是随心所欲之人,我决定插手贺州之事原因有三。”
她微微躬下身,站在巨大的贺州舆图前,手指点向代表贺州城的位置,细细分析:
“朱全礼为何能势如破竹连下十余城?他打的旗号是什么?天厌靖德,荧惑守心,水淹高州,皆因武帝无道。
“三个月前高州水患淹没郡县二十余座,朝廷就不曾赈灾,州县官吏还催逼税赋,这才逼得百姓卖儿鬻女,流民揭竿而起。朱全礼正是以此为由开仓放粮,聚拢流民,裹挟成势!
“而今,我楚家向来是正义之军著称,若我在贺州以工代赈安抚流民,他朱全礼再次起兵,就是将百姓置于战火之中,他这‘替天行道’的旗号可还立得住?
“那些跟随他的流民义军,心中又岂无怨怼?离心离德,就在眼前!此为其一。”
她的手指沿着舆图上的标记,向东划过,落在代表溪峡的险峻山岭处:“朱全礼为何在临漳受挫后主动退守溪峡?
“只因贺州地处平原,乃四战之地,无险可守。他朱全礼即便倾尽全力再次攻下贺州也守不住,反而会将他有限的兵力牵制于此,得不偿失。
“他主动放弃,便是看透了这点,现在既已将贺州弃如敝履,又怎会再花巨大代价夺回?此为其二。”
最后,她的手指重重落在贺州城上,目光灼灼地看向众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若今日我不管贺州,任其自生自灭,结果如何?
“王元季已死,城中官员皆如惊弓之鸟。城外流民越聚越多,贺州自身无粮,必会产生更大规模的流民潮,而这些人,会去哪里?”
明明是阳气最盛的正午时分,她的话却犹如冰窖般令人寒意四起。
“要么,东去溪峡,为朱全礼叛军送去源源不断的流民劳力;要么,北上临漳寻求活路。可临漳虽有存粮,又能支撑多久?
“更有甚者,活不下去就落草为寇,贺州与临漳之间的官道、村镇,将会成为盗匪横行的炼狱。届时,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临漳!此等唇寒齿亡之状,我们如何能不管?”
楚昭的话如同重锤,一句句敲打在众人心上。
魏林杜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辩无可辩,尤其是第三点,直指未来可能危及临漳的祸患,让他哑口无言。
他颓然低头,满是愁容:“少主说的是不错,可粮食呢?这才是燃眉之急。咱们能挪动的备用军粮,加上城内士绅大户可能搜刮出的那点余粮,能撑几天?以工代赈之事可不是想推行就推行,想停止就停止的!”
若想以工代赈,每人每天至少得消耗一斤粮食,三万人一天便是三百二十六石之多(实则三万多斤),这么多粮食,从何而来?
赈灾便是如此,每日的花销如流水一般。且贺州城空,即便有银子也无处购粮,若要从其他地方运粮,也得花费不少时间和精力。
不是他魏林杜不想管,实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川芎(xiong):可活血行气,祛风止痛。
*
不得不说,现在的楚昭还是有一些天真的,但是她会一点点成长的,而且也需要这样有赤忱之心的人去为底层人民考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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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10巧妇难为无米之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