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今天拔刀了吗？ 第55章 守诺

“这大概是她复仇的方式。”龙原雪叹了口气，怪不得这个鬼境迟迟没有结束，鬼是要一遍又一遍让它的仇人尝尝自己这些年所受的屈辱和痛苦。

姜未抱着刀，冷声道：“鬼境里的时间流逝这么快，他就是再轮回个千八百遍也不及它万一。”

龙原雪对这只鬼也心有不忍，他杀过鬼，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怨念和执念，但没有一个惨烈至此，这让他手中的剑都沉重了起来。他更能理解姜未此刻的心情，她历事更少，脾气又爆，现在要是能让她出手，她恨不得把对方碎尸万段。可龙原雪更清晰地知道，纵她生前再可怜，此刻化作厉鬼手上也已不知有多少鲜血，更何况此刻鬼境中还有千百无辜凡人，“他是罪有应得，但咱们还是得尽快破除鬼境，把无辜的人先救出去。”

姜未抱着刀转身就走。

龙原雪心生不安，追上去道：“姜未…鬼境会放大人的负面情绪，你千万不要沉溺在它的怨恨中，你本就受了重伤，现在一定要克制...”

姜未“嗯”了一声，淡淡道：“分头找。”说着走向了西面。

龙原雪其实不想放姜未单独行动，他猜不出她能干出什么事来，但现在时间紧迫，两人分头行动当然更快，他想了想塞给了姜未一只纸鹤，“你伤得重，找到它后不要轻举妄动，飞鹤传信给我，我即刻便到。”

姜未收起了纸鹤，“走吧。”

龙原雪猜姜未肯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顿了顿，算了，鬼境就这么大，等会儿真打起来，他也即刻就能察知。

两人分作了两个方向，很快就被浓稠的白雾分隔开来。

但过了片刻，姜未又回到了正院，跟着鬼境转换的画面来到了春日那一晚。

七岁的小鲁韶真正被压在那张刑凳上，姜未伸出手，抓住了高高挥起的木板。

画面凝滞在了这一刻，很久很久。渐渐的，姜未手中的木板消失了，围在身边的下人们消失了，鲁镇宏消失了，连她也消失了。

夜幕下，明亮的灯火中，只剩下了姜未和小鲁韶真。

“被你发现了。”小鲁韶真坐了起来，身上幽绿色的光明明灭灭，她的身量逐渐拔高，五官渐渐变幻，一袭鲜红血衣披在了身上。

她是鲁韶真的母亲，她是那个可怜的女人，她是这方鬼境的主人。

“我叫苗七桐。”

“姜未。”

苗七桐的声音和祭坛中的别无二致，当然味道也一样。

姜未之前其实并没有发现她，因为鬼境中全是她的味道，但第三次轮回的时候，姜未忽然察觉到了小鲁韶真身上的不协调，她的味道变得很深，那是一种与周围环境十分微妙的区别。

姜未当时就已经起疑，但她没作声，等到发现阵修被困在了苗七桐体内，姜未才模糊猜到了她的心思。

她是特意单独来寻她的。

苗七桐轻轻抚摸着那张长凳，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我就是想试试，趴在这上面是什么感觉。”

姜未也沉默地坐到了凳子上，慢慢往嘴里塞了一颗糖。

鬼境的时光走得这样快，苗七桐很多凄惨的过往都只是一笔带过，唯独当年女儿救她却落得半残的这一段回溯得如此清晰完整。

单纯的恨深可入骨，可掺杂着爱的恨却更痛苦绝望。

苗七桐恨着鲁宅里的每一个人，甚至亲生骨肉她也漠然视之，那样很好，她只需要撑着一口气用一生静候一个复仇的机会。

可她不知道鲁韶真为什么要爱她，明明她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一件事，她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她甚至从来不曾看过她一眼。

她却肯冒着巨大的风险试图为她燃起一束光，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明明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一辈子做个富贵荣华的大小姐。

可她却说她不后悔。

苗七桐好像懂也好像不懂，这是她化作厉鬼后第一次开启鬼境，最想做的事居然是在这里体会一次女儿当年的痛苦。

糖的甜意只短暂停留了片刻，又被苦涩填满了，姜未问道：“为什么帮我？”她问的是祭坛里的那一次。

苗七桐回过神，“你救了我，我还你一次...”姜未劈向九阴子母阵的那一刀实际上已经足够它脱身，她缓了缓，脸上露出了一抹怅然的笑，“其实这也是我真正喜欢做的事。”

苗七桐长得很漂亮，即使已经被鬼气侵蚀的脸上依旧有种难以描摹的飒然磊落，“我当年习武也是用刀的。”她怀念地望着姜未手中的刀，“那时候向往修行也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成仙证道，只是想能做一个浪迹人间的侠客，遇到不平事，就出手相助，事了拂身去，也不必留名。或许有一日，会死在一次斩妖除魔的战斗中，我拼尽全力，最后同归于尽，这该是多么好的一生。”

姜未忍不住又剥了一颗糖，含进了嘴里，一人一鬼久久未曾说话。

姜未问道：“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苗七桐笑了一下，“抱歉，我有时候是不太清醒的，我刚刚晋为厉鬼，一心想报仇，没想到把你们都拉了进来。”她顿了顿，“我可以现在就放你们出去，那些和我无仇无怨的人也都可以离开这里，但这个宅子里有很多我的仇人，我要把他们都留下来。我希望你和你的同伴不要阻拦我。等我报完仇，我会自行了断，以偿赎这半年来我做下的血债。”

姜未知道答应她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她毕竟不再是当年的苗七桐，她现在只是个已身负累累杀孽的厉鬼，她要赌吗？赌她一定不滥杀无辜，赌她一定会信守承诺。

姜未举起手掌，“如果你骗我，我会亲手杀了你。”

苗七桐怔了一下，缓缓抬起手，和她轻轻击了一下掌。

......

龙原雪在一片白雾中看见姜未走了过来，她抓住他，“跟我走！”

长刀破开了云雾，无数的人被丢出了鬼境，浑浑噩噩的凡人们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鲁家的院子。

“你找到它了？”龙原雪问道。

姜未把刀背回了背上，坐在高高的屋顶上，看向下方流动的绿色光晕，那是苗七桐的复仇之地。

她没有瞒着龙原雪，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龙原雪怔了片刻，脸色大变，他第一次用极其严厉的口气道：“姜未，你听说过‘鬼话连篇’四个字吗？你怎么保证它杀得都是仇人，你怎么保证它之后不会大开杀戒？你怎么保证它会甘心自行了断？你想过没有，它很有可能经此一役，得到足够精气，一举突破到鬼使，那之后，你又怎么收场？”

这些后果，姜未都想到了。

“我知道，我有把握杀了她。”即使她真的成为了鬼使。她紧紧握了一下斩无刀，刀中还有一道始祖神念，是她最后的底牌。

她愿意拿自己所有底牌去赌她信守诺言。

那鬼境中的重重血泪，那受尽折辱却仍记得的初心，她愿意陪她赌一场。

龙原雪知道她不是没心没肺的莽撞，恰恰相反，她是看透了一切却仍选择冒险，“我就知道...算了。”他把剑横了过来，放在了怀里。

姜未看到他的动作反而有些奇怪，“你...”不拦着我？她都已经做好准备大打一场来阻拦他。

龙原雪摇摇头，“算了，陪你赌一场。”

姜未惊讶地挑了下眉毛，不由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龙原雪这个人有种典型的名门大派弟子的气质，行事正派讲规矩，这一刻倒有几分玉蝉山初见时的豪侠味道了。

龙原雪看出了她的想法，笑道：“我没那么迂腐，守不守信跟是人是鬼没有关系，我不信它，但我姑且信你一次。”

姜未忽然拔出了刀，龙原雪一惊，“怎么了？”

“有老鼠出来了。”她瞬息消失在原地。

龙原雪知道她的身法，急忙向下望去，下方流动的绿色光幕中，忽然破开一个孔洞，阵修史子彬从中急速冲了出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霜雪般的寒光在他背后亮起，史子彬猛地喷出一大口血，身上的护身灵甲霍然崩碎，他顾不得心疼三千灵石买来的灵甲，飞行阵盘飞速拉开距离。

姜未这时才现身在他原本位置的后方，史子彬寒毛直竖，破口大骂：“你这邪魔歪道，同为人族，你居然助鬼为虐。”

龙原雪踩着灵云赶来，反唇相讥，“鬼尚有良知，将无辜者尽皆释放，你布九阴子母邪阵，掠一地气运为己用，草菅人命，也配自诩为人？”

姜未对这种人，一句话都懒得多说，一步跃出。史子彬见状，也顾不得和龙原雪对骂，转头便逃，谁知姜未临近数米，“啪”地打了个响指，一束纯白火焰自后方弹了过去。

史子彬不知根底，火焰倏忽消失在他脑后，转瞬他就惨叫着从半空跌落，燃烧神魂的剧痛使他全身发起抖来，他眼看着姜未冲来，却再也无法相抗。

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若是放在平时，史子彬不会被怨火如此轻易偷袭，也不会对神魂之伤完全束手无策，但他先后在祭坛、姜未手上、鬼境连受重伤，已经是强弩之末，更兼姜未此时丹府怪兽四眼俱开，正是战力最强的时刻。

史子彬绝望地翻滚在地上，被姜未抡起一脚，踹回了光幕中，“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滚回去受死吧。”

龙原雪追了过来，感受到了她气息更加微弱，想了半天说辞才道：“把他踹回去这种事交给我就行了。”

姜未塞了一把丹药，盘腿坐在地上调息。

龙原雪摇摇头，看着眼前流动的幽绿光影，忽然叹道：“可惜她走错了路，像她这种天资，在厉鬼境尚能保持清醒和克制，如果走的是正道，前途不可限量。”

“什么正道？她已经是鬼了。”姜未不解问道。

龙原雪解释道：“鬼亦有不同的修行方式，人间常见的多是这种靠吸□□气修行的恶鬼，但还有一种单纯修阴煞之气的，就是我说的正道。这种修行方式初时晋境极缓，但一旦度过化煞劫，之后可谓一路坦途，最起码也是个小鬼王。而□□气的鬼修将来都很难渡过晋升鬼王的因果劫，就算侥幸渡过去，因果怨念缠身，道途也渺茫。可惜鬼多是因怨念执念而生，大部分初生时灵智蒙蔽，只依本能行事，基本都入了歧途。这也是为什么世间罕有鬼修大能的缘故。”

说到这，他又有些奇怪道：“按理说，像苗七桐这种在厉鬼境还能如此清醒理智的鬼，不该在一开始就枉害这么多无辜性命来助自己晋升才对，这和她本人的性格实在矛盾。”

他见姜未有些不解，补充道：“厉鬼才是鬼怨念最深、执念最强的时候，能在这时候还坚持不滥杀，那在前面的生鬼、怨鬼阶段就该更加清醒克制才对。”

这确实是姜未一直觉得违和的地方，她本来以为鬼初生时都是没有神志的，但如果原本的苗七桐可以克制的话…

她忽然站了起来，绕着鲁宅飞了两圈，对着身后追来的龙原雪道：“你看见鲁韶真了吗？”

鲁韶真非常的显眼，她残废了双腿，面覆厚纱，姜未刚刚从鬼境中出来时，还看见她和其他凡人被一起抛了出来。

“刚才还在这，怎么了？”

她很奇怪。姜未当时在她身上闻到了一丝极浅的邪神像的味道，但因为在鬼境中亲眼看到了她年幼时的遭遇，姜未心底深处对她充满了怜惜，下意识就认为她是刚才在祭坛中染上的。

但其实整个鲁宅，只有她自己身上有这种味道。

姜未的脑海中，龙原雪的疑问、彭通雨的经历、苗七桐的矛盾和鲁韶真突然的失踪好像无数根不相干的线头突然交汇在了一起，它们争先恐后地想要告诉她些什么。

鲁韶真身上一定还有秘密。

“她进去了。”姜未指着下方的光幕，整个鲁宅都不见她，她只可能在鬼境里，“我得去找她。”

她猛地扎了进去。

龙原雪根本来不及反应，忍不住叹口气，认命地跟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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