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竹帘,月色溶溶,马车外只有零星还未归家的旅人,家家户户都围在一起吃着晚饭。
双眼红肿的汀雨站在孟府前不停地向路口张望,不放过任何一个路过的旅人和马车。一辆陌生的马车走进街口,她失望地低下头。待马车稳稳的停在面前,孟佩兰从马车内探出头,汀雨泪眼婆娑地紧紧抱住她。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听说有官兵把罗行头他们一伙人抓走了,以为你也出事了……呜呜呜……”
孟佩兰轻拍着汀雨的背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是皇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云碧送我回来的。”
汀雨闻言赶忙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向云碧行礼。
云碧上前将汀雨扶起,“不必拘这些虚礼,如今皇贵妃娘娘和长公主的病都指着你家小姐救治,这京城可没人敢抓你家小姐。罗金典那群腌臢货,蔑视皇权,难逃死罪!”
汀雨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看云碧,又看看自家小姐,见孟佩兰微笑着轻点头。前一刻还因为担心自家小姐安危哭得双眼通红,下一刻就开心地拉着孟佩兰满院子庆祝。
云碧眼神宠溺地望着天真烂漫的二人,恍若隔世,眼角泛起了泪花。曾经还未入宫的皇贵妃在家也是如此活泼俏皮,遇到开心的事就喜欢拉着她的手,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地庆贺,可那深宫高墙困住了她的身体,也困住了她的心。
云碧走后陆远志才从院中缓步走出,孟佩兰挥散下人,两人一同走入书房。
陆远志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将怀中密报拿出。
“这是你走后不久长公主传来的。”
轻轻展开纸条,上书“西域奸细频出京城,恐有大事发生”。心生不解,长公主患有腿疾,一贯来都是深居简出,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陆远志像是读懂了她的困惑,出言解释。
“长公主几日前用密探寻我入宫,给了一箱书册让我带给你,她就说里面的东西对你有益,旁的让我等你今日归家再问你。那一箱东西我可废了好大劲才带出来。”
将今日在公主府上发生的事情跟陆远志仔细道来,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紧盯密信上的文字,手指不停摩挲着它。昏暗的烛光照在他脸上似明似暗,手指轻敲着桌面,显然已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这几日我让暗卫查探了一番长公主底细,她看上去是一个不理世事的闲散公主,但这也是最令人感到奇怪的地方,她好似总能提前预料到要发生的事情一样,能把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却又轻松的把自己摘出。她如何得知西域人行踪?她又为何无缘无故的如此信任你我二人?”
双手托腮撑在桌面上,目光投向密信,孟佩兰的脑海中闪烁过无数种可能,回忆今天长公主的表现,越发觉得奇怪,特别是芸晴的话。
可她实在是想不出来缘由,不经有些气闷,气鼓鼓的趴在桌上。
“今日芸晴说长公主自几日前醒来,就经常说些令人听不懂的话,你觉得是否与此相关?”
陆远志惊讶地抬眼望向孟佩兰,看见她可爱的模样,不自觉的勾起唇角。孟佩兰见他久久不语,不禁抬眼看向他,四目相对,只留陆远志不自觉的移开目光,两耳飞上红云。
“应……应该吧……”
两人正烦闷之际,窗外传来一阵清脆地鸟鸣,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有些刺耳。
陆远志立马起身,有些手忙脚乱地打开窗户,是长公主的信鸽。
信鸽带来的密信只有巴掌大,但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西域人出现的地点,包括之前谋杀陆远志的“鬼神愁”山匪聚魔帮。
两人进皱着眉头看完了密信,本就气氛有些奇怪的书房,温度又下降了几分。
孟佩兰觉得自己仿佛坠入深渊,此事如深渊般深不见底、危机四伏。
“如此看来西域人跟带有双鱼衔尾印记的神秘人有密切联系,可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是因为你发现了他们跟朝中官员有所密谋?”
陆远志捏着密信指尖泛白,沉默许久,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似是在压抑着什么。他踱步至窗前,双手背在身后,抬头遥望天空,霜冷的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面部线条,显得他如落入人间的仙界战神一般,肃杀、孤寂。
窗外高月被云遮住,黑暗笼罩世间。寒风轻晃着刚冒出嫩芽的树枝,一阵风吹过,卷走了地上的枯叶,也卷走了刚长出的新叶。
“十年前陆家依皇命出征西凉国,可就在战事快结束时,陆家被西凉国突袭灭门,只留下了进山打猎的我。我最近才知道,他们是为了一个玉符而来,那玉符是我爹爹在被杀十日前,在西凉国太子身上取得的。爹爹见我喜欢就赠予了我,西凉国因没有取回那块玉符心有怨恨,回去后率兵大举进攻。我带着将士们守了半月城门,援军却迟迟未至,城门将士的血染红了土地,哭嚎声不绝于耳。”
他清冷的声音有了一丝裂缝,停顿片刻,眼中的泪在打转,手颤抖着撑在窗棱上,痛苦地闭上眼,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过了很久,他才清了清嗓子,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望着窗外。
“当时圣上听信谗言,认为我陆家叛国,故意让援军久不至,后来是施丞相再三劝说,圣上才同意出兵。等援兵到的那天,加上我,陆家军只余不足五十人,城内百姓百姓饿得易子而食!那简直是人间炼狱!”
孟佩兰愣在一旁,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一切都太过沉重。她不能质疑圣上的决定,但也做不到不去同情遭受这一切无妄之灾的百姓和将士。她很心疼他们,也很心疼年少就要撑起这一切的陆远志。
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战神,此刻双手撑在窗前,身子不断的颤抖,胸膛剧烈地起伏,紧闭着双眼,强压着内心汹涌的情绪。眼泪缓缓从他的脸颊流过,无论这位八尺男儿无论在外多么威武,在怀念逝去的亲人时,他永远都像孩子。
月色似乎读懂了泪中的思念,悄然从云层出来,竭尽全力用与昔日相同的月光照耀着无家可归之人。
任何言语此刻都显得苍白,只有静静的陪伴是最好的安慰。孟佩兰走到他身边,与他同沐月光,将手轻放在他的手上,轻拍安慰。
陆远志缓缓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自陆家灭门,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情了,为了向皇帝证明陆家的忠诚,为了护佑大郢平安,这十年他一直都如履薄冰,身边的人都唯利是图,从未有人与他交心。
微笑着将手帕递给陆远志,眼中是对他的安慰。忽然的之间的善意让陆远志有些手足无措,匆匆接过手帕,眼神似是被烫到赶紧移开了,脸和耳朵都染上不自然的红。
“这些都已过去,陆家的忠诚我已证明,你别…别这样看着我…”
见他害羞的模样,孟佩兰才惊觉自己做的事情有些逾矩,往后退了一步,抱歉的看了眼陆远志。可见他竟然害羞了,没想到堂堂玉面战神害羞是如此可爱的模样,不禁失笑。
见她笑靥如花,陆远志也露出了笑容,如春日暖阳般和煦。
“那日我去鬼神愁是因为暗卫来报京城外的文县抓到了西域探子,赶忙前去查看,没想到半路上中了埋伏。而看押探子的那些暗卫都命丧当场,探子也被人劫走了,这一切仿佛是算计好了要来埋伏我似的。”
孟佩兰听闻此言,快步走到桌前,拿起长公主刚送来的密信仔细查阅,上面并没有文县的行动痕迹。
西域密探怎可如入无人之地般在京城外设局谋杀当朝战神,还能悄无声息的斩杀数名训练有素的暗卫,他们该如何的恐怖啊。重点是她们还不知道西域人潜入大郢的目的,难不成是为了陆远志手中的玉符?
疑惑地抬眼看向陆远志,刚想开口询问,陆远志却好像知晓她想问什么一样,抬手抽走了她手中的密信。
“他们此番前来不止是因为玉符,之前我跟你提过,我发现他们跟朝中官员有所勾结,我查到中书省线索就断了。虽然掌握了一批官员的名单,但是背后控制这一切的人还找不到。”
“所以一切的线索都中断了,找不到突破口吗?”孟佩兰眉头不展,忧心重重。
陆远志点头,气氛陷入一片凝重。
目前的局势敌在暗,而他们在明,可是主动权全在敌人手中。他们不知敌人下一步想要做什么,根本没有办法提前准备。
见天色已晚,陆远志提议送她回院休息。
“陆将军你怎么能几次都猜到我的所思所想,难不成你会读心术?”孟佩兰突然想到了刚才陆远志每次都能精准的预料自己的想法,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询问。
陆远志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眼里净是得意,高高扬起下巴,双手背在身后。
“是啊,孟姑娘要不要学啊?作为朋友,我可以给你一个实惠的价格。”
陆远志伸出手比了个“八”,孟佩兰翻了个白眼,挥手拂掉他的手,转身向前走去,还向陆远志挥了挥手。
“这等绝活陆将军自己留着吧,小女子可不感兴趣。”
陆远志被拂后呆愣了片刻,抬起刚刚被她碰过的手看了看,笑出了声,又急步追上孟佩兰。
“孟姑娘我错了,我不应该戏弄您的,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孟佩兰突然站住了脚,双手环抱在胸前转过身,挑着眉戏谑着看他。
“那好啊,陆将军您就告诉我是怎么猜到我的想法的吧。”
陆远志被她突然的转变逗得有些无可奈何,眼眸都温润了许多。
“是长公主早就猜到了,那日我俩就把这些可能都讨论过了,只可惜现在还没有得出结论。”
孟佩兰放下手,看向陆远志都眼中是惊讶。
“长公主?她怎么什么都知道,这跟她性格大变有关系吗?”
陆远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两人讨论了一路长公主性格大变的原因,最后也没讨论个实际结果出来,决定三日后孟佩兰去长公主府施针时去问个究竟。
走到门前陆远志仍有些不放心,仔细叮嘱道,“长公主提到的这些地方我会让手下严加监视,找到他们潜入京城的目的。今日贵妃将药行那些人抓走,这几日京城医馆必将出现动荡,你要做好准备,这几日我也会在医馆。”
孟佩兰笑着点了点头,挥手与他告别,待她的身影走入房中,陆远志才安心的离开。
回到房中,孟佩兰询问汀雨今日之事是否让梁伯和刘嬷嬷知晓,担心他们因此担惊受怕,二人年岁已大经不起这番折腾了。
汀雨一边替她换下身上的衣服,一边俏皮的邀功,“这我自然不会说的啦!我跟他们说你今日参加完春日宴,去病患家中看诊去了。让他俩早些休息,看到他俩熄灯,我才跑到门口等你的。”
宠溺的捏了捏汀雨的鼻尖,夸赞了她几句。
汀雨骄傲地扬起头,晃着头自夸。
“那也不看汀兰是谁教的,我们小姐这么聪明伶俐,我肯定也学到了写皮毛啦~”
被汀雨可爱的模样逗笑,又捏了捏她婴儿肥的脸颊,这回汀雨反抗了,两人调打了好一会儿才熄灯睡觉。
窗外狂风吹摇树枝,新生的树叶哗哗作响,有些人家的窗户未关好,被吹的啪啪打墙,明日的京城定将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