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微风吹过,明明是暖风,却激得人后背直冒冷汗。
慕连峰已经杀红了眼,那张丑陋的脸上沾满了飞溅的血。他绕场一圈,那双眼似暗处窥伺的蛇,阴森森扫视所有人的脸,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试图在他们的脸上找寻出一丝嘲讽。血液从他手中的短刀滴落,坠入土地中,留下一路血迹。
在场所有人都如堕寒冬,胸膛起伏都放到最轻。
满是鲜血的手捏住王二脸,左右摆弄几下,露出狰狞笑容,凑近仔细观察着王二脸上表情。慕连峰身上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王二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惊恐得抖若筛糠。慕连峰刚松手,王二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后背浸湿。慕连峰仍觉不够,短刀剜除王二双眼吞食入腹。
鲜血自慕连峰嘴角流下,张着血盆大口狂笑,一刀一刀将王二的脸皮割下。他的笑声与王二痛呼声,回荡山间,令人毛骨悚然。
这场面着实血腥残忍,孟佩兰紧皱眉头,紧捏衣角强压心中想要冲出去暴揍慕连峰的冲动,她知道此刻不是报仇雪恨的最佳时机。西域人太过残暴,竟如此虐杀大郢子民,终有一日她会手刃这些人。眼神不自觉望向陆远志,王二刚才侮辱了他和将士,此刻惨死,不知道他作何想。
没想到陆远志同时也在看她,大掌握住了她用力到发白的手,无声安慰。
两人无声互动还是引起了生性多疑的慕连峰注意,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二人,陆远志一身紧实的肌肉绝对是练家子,眼中怀疑更甚。一个飞身,短刀抵在了陆远志脖子上,锋利的刀刃瞬间划出一道血痕。
“狗娘养的东西,奸细混入你爷爷的地盘来了?”
高台上原本饮酒作乐的西域人瞬间变了神色,着急忙慌的到处摸索着不知道丢去哪里了的武器,舞姬趁机四处逃散。
有些百姓受不起接二连三的变故晕倒在地,有些好事者虽不敢明目张胆往这边看,但伸长了耳朵听着动静。
突生变故打得孟佩兰措手不及,捏紧袖中武器,屏息等待着陆远志发出攻击的指令,没想到他竟然直接给慕连峰跪下了,态度还十分恭敬。
“莫远来自江南,跟妻子孟兰走镖路过此地,听闻了慕连寨主的英勇事迹特来追随。”
陆远志一系列拍马屁的言行成功取悦了慕连峰,可此人生性多疑,又细细打探了二人走镖都去过哪些地方,江南有何特产,走镖路上遇到的事情。二人都滴水不漏的回答了,言语之间丝毫不掩饰对慕连峰的赞赏,成功满足了慕连峰的虚荣心。
刚刚才经历了被人质疑自己能力的慕连峰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吹捧,冷厉的寒冬瞬间变成阳春三月,满意得仰天大笑,最后大手一挥给陆远志封了个六当家的高官,让他负责打劫相关事务。
还在喊打喊杀仓皇找着武器的台上人以为自己喝蒙了,都眨巴着眼愣楞看着慕连峰,一时间无法接受自己多了一个兄弟的事实。站在高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而作为当事人的孟佩兰和陆远志也惊讶不已,虽然来之前就对慕连峰的喜怒无常早有耳闻。成为六当家的确方便了二人行动,只是如今树大招风,二人一举一动皆在众人观察中,是喜是悲还未曾得知。
三更天的更声敲响,宴席进入了尾声,侍女带着二人走去山腰的住处歇息,而其他百姓则自行下山寻找空余的住处。
二人院子与京城百姓的住所无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看桌椅上的灰尘应有几月没人住过了。院中下人是从几当家那里现找来的,此时正着急忙慌地打扫着院子。孟佩兰训诫了院中下人几句,大致知道了他们都分属哪些阵营,将他们分割而治,相互制约。
借口要睡觉将下人们都支开,孟佩兰拿出了宴席上的食物和酒水查验,果不其然里面有“乖惠”子蛊。好在二人席间没有吃任何东西,这一关是躲过去了,只是不知道之后的重重难关该如何闯。
去山顶结拜的陆远志也正好回来了,他将山寨中几个重要人物都摸清了。慕连峰是寨主也是大当家,负责统领“琼钩”山寨,但平日里不常在寨子里,只有大事前夕才会回来。二当家莫连是大郢人,虽说负责山中日常生活,但没什么实权,早年间西域人刚来的时候就投奔了他们,这些年兢兢业业才取得了信任。其他几个当家都是西域人,不怎么管事,但是地位都比二当家莫连高。
一声清脆哨响,院外传来奇怪的动静。
刚才还好好的下人突然间丢了魂,子路姿势如行尸走肉般,双眼空洞无神。
“乖惠”母蛊开始行动了!
模仿这些人的姿势,跟随着他们走到山下。放眼望去,被控制的都是大郢人,二当家莫连也不例外。
一扇平日里被伪装得很好的铁门被打开,人们排成队走进去,不知通往何处。
灯火将山洞照耀得亮如白昼,先前在莫家村看见的那些劳工躺在路旁失去了血色,眼瞪得快要脱落,干瘪似死尸,看样子应该是气血已尽。
“今天不是跑了一趟了吗,怎么还跑?”满身酒气的西域人打着哈欠问慕连峰。
“刚刚收到军师传令要加快速度修建地道,别废话了,干活吧。”慕连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让他们赶紧去做事。
一听到是军师说的,本还懒散的西域人一下子精神起来,接过慕连峰手中竹哨就开始干活。
这竹哨就是母蛊控制子蛊的关键吗,孟佩兰心中不解。这竹哨看起来跟普通竹哨无异,如何能控制子蛊呢,医术上从未有过相关的记载,好奇心驱使着她对拿着竹哨的西域人多了几分关注。
西域人吹了一声竹哨,“那几个男的过来跟我走,把这些没用的东西一起丢了。”
队伍中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跟着他离开,将地上逝去生气的劳工搬运到装满石头的车上。看那些劳工胸膛还有起伏,应是还有一线生机,可西域人直接成他们为没有用的东西,是要运去哪里?是之前他们发现女尸的乱葬岗吗,可是那里从来没看见过男尸。
正在孟佩兰思考劳工们将被运向何处,西域人又吹响了竹哨将他们叫出队伍。
“男的去拉车,女的跟车捡掉落的碎石,跟着队伍走。”
男人拿起车前粗绳绑在肩上,女人们站在离车三步远,整齐的走出了山洞。
没走多久男人们身上都被勒出了血痕,可他们跟那些已经被抛弃的劳工一样不知疼痛、疲倦为何物,如同机械般迈着向前的步伐。
不知走了多久,孟佩兰脚底都磨出了血泡,队伍才走到陆远志提到的腐臭冲天的巨石洼地旁。
“你们先把东西丢下去再倒石头,不然以后这里全是食腐的鸟兽,烦死了。”西域人又吹响了竹哨发号施令,应是困极了,眼睛都快睁不开,躺在路旁搭得架子上。
人们麻木的将劳工从车上丢下,又拖行至空地。劳工发不出求救的呼喊,这些人也无知无情,这情景着实诡异极了,吓得孟佩兰后背冷汗直流。
最令人崩溃的才刚刚开始,西域人精神抖擞的从架子上跳下,准备欣赏马上要发生的“盛况”。
一声令下,无数巨石滚进洼地,无数残肢飞溅空中又落下,血色浸染了巨石,这是活地狱!
孟佩兰被吓得连连后退,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血红的一片,血腥味恶心得令人作呕。为了掩饰自己,她只能死死咬住手背不让自己惊叫出声。可她站在一群麻木之人中间,就已经十分显眼,只要西域人回头就会发现她的不对劲。
可西域人沉浸在刚刚发生的“表演”中,身体兴奋得不断颤抖,嗓中发出“咯咯”的声音,似笑非笑,诡异至极。
而刚才将劳工拖进巨石洼地的人,此刻变成了劳工。
太阳从天边升起,孟佩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山寨的了,刚走进院门口就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再睁开眼,是陆远志眼中满布血丝,脸上写满担忧。
“你终于醒了,快吓死我了。”
询问孟佩兰昨夜发生了什么,话音还未落她脸就变得煞白,想来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想要握住她颤抖的手给予安慰,还未触及,她突然面露惊恐,抱着头缩在床角瑟瑟发抖,陆远志心中酸涩得发疼。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孟佩兰掀开被子就往屋外冲,鞋都没穿,就这么光着脚跑了出去。眼中泛泪,脚底被碎石磨出了血也不停歇,她急切的想看看山底百姓们是否还好,害怕昨日发生的一切重现。
田间阡陌里都是在辛苦劳作的百姓,背灼炎天光,靠天吃饭,与他们先前在家里没有任何区别。袅袅炊烟自屋顶飘出,妇人们呼喊着在田间劳作的男人回家吃饭。村口孩童们聚在一起肆意玩耍,走街串巷,好生欢喜。一切都是令人心安的,平凡幸福的模样。
但此刻这里就像世外桃源,百姓不受官兵侵扰,不用忍受妻离子散。每月还可以请假归家四日,见见留在家中的父老乡亲,家家户户其乐融融。
人们也好像不记得昨日发生的那场灾难,也不知道原本生活在身旁的人已经生亡,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虐杀同伴的。
孩子团团围住从外归来的慕连峰,歌颂着他的英勇无畏,站在旁边的大人们也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整个山底被感激的话语淹没。
记忆与现实拉扯着孟佩兰,巨大的割裂感让她感到非常痛苦,难道那段血腥记忆是自己凭空多出来的吗?
那夜明明亲眼看见这些人如行尸走肉般运送着山石和货物,怎么到了现在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到底中蛊之人是自己还是他们?
而视人命为草芥的慕连峰,竟然成了英勇无畏的伟大领袖。
恐惧、无望、虚无将孟佩兰淹没,压得她喘不过气,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暮色降临,山底的一片漆黑,百姓没有灯,早早就上床入睡。山路两旁点满了火烛,照亮了整座山,丝竹舞乐的声音自山腰传来,西域人的宴会开始了。
漆黑寂静的山底与灯火通明喧闹的山腰,仿若两个世界。